安翠既不晓得她身份,也不明白她来意,哪里敢答应。
可不等安翠婉拒,郑姝便又自报姓名,共她说道,“安娘子莫怪,我是从慈幼局找来的,更没旁的意思,不过讲几句闲言。”
“慈幼局?”
“你那法子着实有趣,既免了士族铺张浪费,又全了上天好生之德,岂不两全其美?”郑姝极尽嘉奖的夸赞着她,再叹,“纵使有些辱没穷人,但禅佛化缘尚且不嫌布施之物,相较于沿途乞食,实乃是再好不过了。”
郑姝一通言论,却仍旧没让安翠放下戒心,反倒更为小心,朝她客客气气笑着,附和道,“能派上用场,就再好不过了。”
“走罢,我与你主子借你一会儿!”
“我……哎!”
安翠眼看着她率先前去,着婢子递话后,再亲自对李瑕施礼示意。
梁朝风气并不迂腐,虽无女官之职,却亦无裹脚陋习。往常诗、花、酒、曲各式雅宴,也不拘谨,所谓男女大防,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
不多久,某人听罢婢子所言。
尽是风流浪荡的锦绣堆子里,正中心处,堪称被众星捧月的顶顶尖儿膏梁纨袴——李大郎君,眉睫一抬,轻飘飘瞥向安翠。
隔着尊卑和贵贱,他似笑非笑,眉梢眼角处收敛着审度,诡谲又谑弄的瞧着她。
安翠浑身僵住,随后,便见他颔首答允了。
事已至此,即便安翠平白无故惨遭怀疑,现如今,也只得依着郑姝的意思。主奴之差如同僭天,是她无从挣扎与反抗的实情。
她俩避到回廊无人处,侍候的下人退居在后,可见郑府的规矩并不宽松。如此,便显得屈尊同她一介奴婢闲聊的郑姝,愈发地不寻常。
“郑三娘子。”
安翠问,“您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我知你对我疑心。”郑姝莞尔一笑,“但我对你实在无可企图,是听说了你,感到好奇,这才想要见你一见。”
小娘子正值芳龄,最是俏丽的时候,偏又眉目如画。带着少女的骄矜与肆意,这般盈盈望着安翠,眼波似春水荡漾,教人对她生不起气。
安翠再问,“只为见我一面?”
“倒是还有些事儿想提的。”郑姝抿着唇又朝她笑,“得请你给我解答了。”
她沉默片刻,应,“您请说。”
“这捐粮一法,可是你自个儿想的么?”
“是我。”
“京中另有所济贫院,为何你单单送那一局?”
安翠哑然一愣,在思索过后,斟酌着回话道,“小孩儿吃得少,也不挑剔。况且……局里大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你可晓得,”郑姝略作停顿,“古语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不作争辩,低眉顺眼的应着郑姝,“您说的是。”
“你若不驳我,却好没意思了。”郑姝眉尖一颦,委委屈屈望着她。
见状,安翠有些想笑,又怕小娘子着恼,只得忍住,温声和她讲着,“您也没说错。”
郑姝是诚心放低姿态的,要和她讨教,问询出她的见解与举措。
“我一见你,就料到,必定是你了。”
小娘子音如黄鹂,婉转曼妙又轻快自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犹带着憧憬与遐想的,对她说,“依我的薄见,女儿身又如何?青云路上,谁人都堪得一试!”
闻得放诞至此的言论,安翠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既是惊,更觉得措手不及。
“郑三娘子……”
她忍不住地去问,“想做什么?”
郑姝答,“报效朝廷。”
二人至此方才真正开始交谈。
而她对于腐朽士族,则是贬过于褒。她心中所向的是家国天下,乃至社稷生民。
以此为前提,让安翠得以知晓,那位凭贤名、立贤德的贤王殿下。
“殿下当得是真君子也!”
郑姝对他极尽仰慕,和安翠历数他的政绩和功勋,临到末了,却又含着愁绪叹气,说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安翠一时好奇,“我家郎君呢?”
郑姝面色微妙,语气也稍显迟疑,“他么……也是广为人知的。”
话下之意不言而喻。
她经由追问,唯有凑到安翠耳边儿,低低地详细道来。
“……”
安翠的表情也逐渐微妙。
总而言之,某人在外的名声,也难听得要死。
半晌,复又归宴。
大抵是她俩一并离席,教旁人注意了。
二人甫一回去,花台底下,有个衣着不俗、珠玉满髻的小娘子冷笑一声,瞧着郑姝,笑话她,“自降身价!”
“你……!”
与郑姝相熟的小娘子当即上前,不等回敬,就被她连忙拦住。
“罢了,随她去。”她轻瞥一眼,反倒笑了,掩唇私语道,“恐怕是她老子遭受弹劾,她受了气,往我这儿撒呢。”
闺秀淑媛的明争暗斗,却和安翠不相干。
她识趣儿地离开了。
路上与好些人擦肩而过,或是受邀而至的尊客,抑或觍着脸、奔着奉承意图的卑吏。
“唉!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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