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依眉迟疑，裴宜可半点没迟疑，她把自己缩在后头，尽量缩小在林氏面前的存在感。
要不是林氏的大丫鬟一直在盯着她，她都准备悄悄跑了。
至于她悄悄走了会不会引起林氏不满，对她名声有损？
谁在乎呢。
反正林氏本来也对她不满，她就算是跪死在林氏面前，林氏对她也不会有任何好脸色。而且沈珣的残疾跟沈瑾有关，沈瑾母亲的死又跟沈珣母亲有关，这两个院子的人早已是死仇，她要是向林氏示好，又将沈珣置于何地？
想通了这些，裴宜对林氏的所有话都能做到心平气和毫不在意的地步，别说无子的原因不在她身上，就算真在她身上也轮不到林氏做主。
只是可怜了秦依眉。
裴宜转头看着秦依眉的眼神都有些同情，林氏不仅是沈瑾的继母，也是沈瑾的亲姨母，真要论起来长幼有序，林氏教秦依眉规矩她还当真只能受着。
林氏又揉了下额角，不悦地看着秦依眉：“我知道瑾儿是过分了些，但爷们年纪轻轻的，哪有不爱偷嘴的，等你们有孩子了，他自然就好了。”
秦依眉愣了半响，裴宜都受不住了，她才终于开口，“是，我知道了。”
林氏这才满意，“知道了就好，你先回去吧，今日不必在我这站规矩了，你多在院子里贤良淑德一些，老二回来自然不往外走了。”
秦依眉像被抽空了精气神，只能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往院子外走，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反倒一脸担心地跟在她身后。
林氏叹道：“不成体统！”
说着，她转回头看着裴宜，“老大媳妇，这几个人你带回去吧。”
裴宜心里惊诧，林氏居然还没放弃让她带给沈珣带姬妾回去的想法。
裴宜半点不为难：“回太太，儿媳实在做不了主。”
林氏定定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如此，来人，请了三房和四房的来，开祠堂写休书！”
写休书？
这三个字一出，裴宜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辩解林氏半个字都不在意，林氏像是进入了某种奇异的疯魔状态，她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沈家的名声，只是坚定地要休了裴宜。
这怎么行呢？
要是自己被休了，绿芽的仇怎么办？离开沈家，重新找机会接近沈瑾报仇实在太迂回了。
裴宜果断跪在地上，“太太，休妻总须大公子本人来，还请太太请大公子过来。”
林氏道：“不必了，母亲替儿子休妻，何须经过儿子的同意？”
裴宜俯身磕头，“还请太太三思！”
林氏的大丫鬟也求情，“太太，这事还需要经过老爷和大公子同意才好啊，不然老爷会怪您的。”
林氏冷冷道：“怪我就怪，我不在乎。”
她斥骂底下的小厮，“还不快去！”
林氏的丫鬟还真领命跑出去了。
裴宜心思急转，她绝不能被休，被休妻和和离带来的后果根本不一样，更何况沈珣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该怎么办？
“不必经过儿子同意，总须经过我这个老子吧？”
气氛正紧张时，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裴宜一转头，来的竟然是承恩侯沈春鹤。
沈春鹤一脸怒色地看着林氏，林氏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她有些慌张，老爷不是出京去给皇后找生辰礼了吗？不是说要去好长一阵子，等皇后生辰前再回来，信上说才到通州码头，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春鹤怒道：“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连你休了我的儿媳妇都不知道？你倒是敢不知会我就替珣儿休妻。”
林氏辩解道：“老爷，实在是裴氏她不遵孝道，屡屡顶撞我这个婆母，而且她身子病弱无子，我也是为了珣儿好才想着休了她给珣儿另娶一个……”
她辩解的话音在沈春鹤的眼神逼视下越来越弱，到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院子里一众丫鬟仆妇都在，还有裴宜这个儿媳妇在场，但沈春鹤很明显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林氏留。
他淡淡道：“太太病了，送太太回房修养，等病好了再出来。”
仆妇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出来顶撞承恩侯本人的意见，林氏颓丧地被丫鬟送进自己的房间。
沈春鹤轻咳一声，不敢直视裴宜，只道：“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是太太思虑不周全，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了。”
裴宜磕了个头，乖乖站起来要走。
沈春鹤是沈珣的亲生父亲，在继母面前她敢顶撞，但是跟沈春鹤本人她并不太敢，沈春鹤对她和沈珣是真有生杀大权的。
裴宜要走，别人还好，但边上那三个丫头先慌了。
她们接到的指令就是去沈珣院子里伺候，现在林氏被关起来，要是裴宜再不带她们走，那她们又会被送到哪里去？
娼馆还是什么脏地方？
三个丫头急忙跪下来，膝行到裴宜身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大奶奶，求求您带我们走吧。”
“大奶奶，我家里还有父母，求求大奶奶了。”
裴宜一时间难住了，她并不喜欢这几个丫头，但现在当着沈春鹤的面，她有些难办。
三个丫头磕头磕得额头都冒了血，血迹和着地上的碎石粘在额头上，看着凄惨得紧。
毕竟是三条人命，裴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一咬牙，止住她们，“别磕了。”
裴宜只得又冲沈春鹤跪下，“老爷，这三人……”
沈春鹤捋了一把胡须，看都不看三人一眼，“既是太太安排的，你就带走吧，若是得力就留在你们屋里伺候，不得力打发出去就是，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话听得裴宜心惊，原来沈家这种世家大族，看待几个丫头就是这样的吗？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管三个人叫东西。
裴宜收起心里翻涌的念头，乖顺地低下头，带着这三个丫头离开了嘉荫堂。
多日不回沈府，突然来一趟，竟有了不一般的收获。
裴宜不由叹口气。
从嘉荫堂出来，往修齐院走会经过沈府的花园，裴宜低着头，她还得想一会怎么跟沈珣说。
骤然见到这么多人，还都是林氏挑选的，沈珣会不会杀了她们？
裴宜叹口气，完了，又惹麻烦了。
她一抬头，却见池塘边沈珣正在喂鱼。
春风习习，池塘两边的垂柳早绿了一片，丝丝绦绦的柳枝随风摇曳，有不少落在水面，映得水面碧莹莹一片，连水里的金鱼都跟着绿了不少。
她出门的时候沈珣还没出院子，这会一看沈珣，沈珣穿了件浅松绿的行衣，头上难得束了发，整个人松弛地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熟悉的黑衣侍卫。
裴宜原地彳亍，好半响，才慢吞吞磨蹭着上前，“好巧啊大公子，你也来这看鱼啊。”
这话一出，裴宜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说得什么话，沈珣没事来花园溜达难道还能是为了晒太阳吗？
果然，沈珣斜睨她一眼，淡淡道：“不巧，我专门来等你的。”
“等我？我…”裴宜嘴里吞吞吐吐，终于破罐子破摔，“大公子，我又惹祸了。”
沈珣道：“哦？惹什么祸了，说来听听？”
裴宜半蹲在沈珣身边，一脸不高兴地把此前在嘉荫堂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沈珣学了一遍，末了道：“我就把这三个人带回来了，我看她们也挺可怜的。”
她半蹲在自己身边，一边说着别人可怜，一边不知道她自己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沈珣手心发痒，没忍住，在她头上顺着撸了一把，把她头上的钗环额前碎发都给弄乱了。
裴宜在水里的倒影看见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气得她冲沈珣一瞪眼，“大公子！”
沈珣迅速收回手，薄唇勾出一个浅浅笑意，“你安排，不必告知我。”
“真的吗？”裴宜惊喜问：“那我给点钱把她们全送出去。”
沈珣瞥了她一眼，“随你，别来跟我借钱就行。”
裴宜一双桃花眼笑弯成月牙，没来由，沈珣心里也跟着放松舒畅几分。
也不枉他专门过来一趟。
沈珣道：“回去了。”
裴宜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折了几支柳丝，在手里编了一个草环，还摘了几朵花一起编在草环里，等回到院子，她手里的草环已经彻底成型，裴宜顺手把草环戴在桑柔头上。
“送你了。”
桑柔默默翻了个白眼，“大奶奶真抠门，就送我点不值钱的花环啊。”
裴宜就势往她脑门上弹了个响指，“贪心的丫头。”
因为身契都在裴宜手里，桑柔的父母现在基本算是裴宜的人了，他们又是沈家好几代的家生子，在沈家好歹也有不少的姻亲故交，在沈家想打听点消息比裴宜本人容易多了。
在桑柔父母的打听下，裴宜才知道沈家最风流残忍的人不是沈珣，而是沈瑾。
沈瑾房里有好几个通房丫头，连秦依眉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有两个也叫他摸上手了。这些丫头里，沈瑾最喜欢一个叫春兰的丫头，还给她过了明路抬了姨娘的位子，每月里总有二十天是睡在春兰房里，出入不管去哪，从来不管秦依眉，都是将春兰带在身边，端是宠爱无比。
为此秦依眉跟沈瑾闹过好几回，刚嫁过来的时候沈瑾还会收敛，秦依眉一闹他就把通房都送走，可日子久了秦依眉再闹就没用了，再加上秦依眉过门两年也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林氏更不愿为她出头了。所以前几日吵得厉害，沈瑾还动手打了秦依眉，这才气得秦依眉跑回娘家告状。
裴宜想起秦依眉，心里倒是颇觉可惜，怎么会嫁给沈瑾这样的人？
她本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父母无依的才会婚姻艰难，没想到连秦依眉这等受尽宠爱的也会吃婚姻的苦。
这一日，她从嘉荫堂请安出来，在花园假山后遇见了秦依眉。
秦依眉也是刚刚从嘉荫堂出来，正站在风口生气，她面前是个打扮娇娆的妇人，身上穿了水红的褙子，细长的眉高挑，唇上涂了鲜红的口脂，论起样貌，确实比秦依眉艳丽许多。
正是沈瑾的妾室春兰。
这是裴宜第一次见到春兰，春兰掐着腰，不屑地看着秦依眉，“您送给二公子的那些衣服，二公子可是件件看不上，都叫我绞了给狗做窝了，二奶奶不必来我这装腔拿大，二公子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一场。”
秦依眉气得够呛，她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在春兰脸上，“贱蹄子，跟我也敢论你我，你就是个奴婢自己不知道吗？”
秦依眉的力道极大，一巴掌扇完，春兰脸上立时出现五道红红的手掌印，半边脸也都肿了起来。
她人本就颜色漂亮肌肤白皙，这一红肿便更为明显，想忽视都做不到。
春兰捂着脸，就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嚎叫道：“我肚子里怀了孩子，我知道奶奶不容我，但也请奶奶看在孩子的面上多多体恤我一些，别逼死孩子。”
秦依眉脸上豁然惨白，她嘴唇哆嗦两下，这才艰难道：“你…你有了？”
春兰道：“奶奶入门两年都怀不上，如今我有了奶奶却这般不容我！我定要跟二公子和老爷太太说！”
秦依眉整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她，一点都回不过神来，哪怕春兰已经被跟着的婆子急匆匆送回院子，她也还没回过神来。
裴宜叹口气，正准备走出去，可下一瞬，秦依眉却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秦依眉出门仿佛只是偶然，她身边居然没有伺候的人。
裴宜这下便十分尴尬，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出去了，撞见了这样的事，要是出去叫秦依眉看见，会不会以为她是来看笑话的？
所以裴宜又飞快缩了回去，整个人隐在假山后面，半点身形不敢露。
可能裴宜今天运气不好，上天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她在假山后面数着时间，本来想要是秦依眉自己走了，她也能早点出去了，可她没想到，秦依眉正痛哭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在秦依眉身边响起。
“二奶奶，您莫要哭了，若是…若是您需要，小人可以……”
这男子声音颇为清朗，裴宜从没听过。她忍不住悄悄探头出去看一眼，竟是个长相清秀干净的小厮，看打扮应该是二门那边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进后院来。
秦依眉很明显是认识他，她猛地站起身，俏脸薄怒，“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私自跑进内院？若叫老爷太太知道，必将你的腿打断！还不快滚！”
那个小厮低眉顺眼地，一句话都不多说，微微垂手，“是，我是担心二奶奶伤心太过伤了身子，二奶奶若是不想看见奴才，我这就走。”
秦依眉喊住他，“等一下，你看见我哭的事，一句话都不许说出去，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定拔了你的舌头！”
“是。”小厮恭顺道：“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秦依眉又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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