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整个人呆立在沈珣院子里,春风料峭,风从院子里穿行而过,带动裴宜绑在沈珣廊下的竹风铃来回叮咚作响。
沈珣常在这个院子看书和处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件,往常风铃响起时,沈珣总会抬头看一眼,然后嫌太吵让裴宜想办法把声音减小。
裴宜总懒得理他,敷衍式满院子找东西想把竹风铃堵起来。
可两人始终都没提,可以把竹风铃给拆下来。
裴宜是不想摘,而沈珣,却像是完全想不起来。
有两个婆子推开院门进来,一见裴宜,有些怔住,“大奶奶。”
是杜妈妈那边带着的婆子,李妈妈和成妈妈,平时都管着院子里的其他事。李妈妈管着园子里的花木,成妈妈管着灶上,都算得上是杜妈妈的心腹。
裴宜微微仰头,将眼泪憋回去,等再睁眼,又是和善如初的沈家裴大奶奶。
裴宜问道:“杜妈妈呢?”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谁都不敢先说话。
这要她们怎么说?说杜妈妈和大公子先回府里了,把大奶奶单独放在了别庄?虽说杜妈妈说过,只要大奶奶愿意住在别庄,一应衣食供应均不缺,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大奶奶这是被大公子厌弃了。
李妈妈跟成妈妈对视一眼,这才壮着胆子道:“杜妈妈一早跟大公子回府里了,大公子说,说…”
“说什么?”裴宜问。
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论沈珣说什么,她都能承受。
她只是没想到,沈珣竟如此心狠,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跟她说,甚至还在昨晚回来之后趁她睡着的功夫,匆匆收拾了一个屋子的行李走了。
而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杜妈妈昨晚端来的安神汤里,杜妈妈怕她受惊,特定端了碗安神汤过来给她压惊。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里面下了药,所以裴宜才会沉沉睡到如今,连沈珣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裴宜苦笑一声,其实沈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就算沈珣如实说,她最多也只会求一份和离书,带着绿芽离开沈家回到金陵好好生活。
本来她就是因为想报沈珣的救命之恩才一直留在这,现在恩情已了,只要沈珣说一声,她自然会离开。
她不会寻死觅活的,更不会干扰沈珣的任何去向。
她虽是个孤女,却也被母亲和外祖母教养得有自己的气节。
君既无意我便休就是了。
沈珣这么匆匆忙忙就不告而别,倒显得她如一个卑劣小人,会对他进行死缠烂打一般。
裴宜紧咬下唇,等着李妈妈说话。
李妈妈小心翼翼看着她,“大公子说,大奶奶去留自便,只是出去的话,便不可再以沈家大奶奶身份自居了。”
裴宜心里平静无波,早就猜到了,要不然这两个婆子不会这么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沈珣给的根本不是选择,从头至尾都她都只有一个方向,离开沈家,不再是沈珣的妻子。
正好,沈珣的救命之恩也还掉了,这个身份,她不要也罢。
裴宜站在沈珣房间门口,耳边听着竹风铃叮咚作响的声音,抬头再看了眼院子里湛蓝的天,收好银庄的票号和和离书,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瓶儿没回来,桑柔带着这个消息回来,还不忘小心查看她神色。
裴宜笑了笑,“怎么了?”
桑柔摇摇头道:“没什么,大奶奶会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裴宜问。
桑柔道:“大公子自己回去了,他没带您回去,那您……”
桑柔顿了一下,索性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是不是被休了?”
裴宜心脏立时像被针扎了一下,初始不痛,等后面反应过来才觉得是股剧烈又尖锐的疼痛感。
她点点头,“是啊,以后就不再是你的大奶奶了。”
桑柔颇为遗憾,“啊,那怎么办啊?我是家生子,没有家里老爷太太的允许,也不能跟您走啊。”
桑柔很喜欢裴宜,她跟在裴宜身边这段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原来在府里时好容易被父母花钱送回了侯府,可因为她不擅长说话,总不得府里主子们喜欢,一直都不过是个低等丫鬟,可跟着裴宜身边,裴宜不嫌她说话直,还教她读书识字,这对桑柔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裴宜靠在窗下的缠枝黄花梨木锦榻上,双手环抱着腿,整个人像窝在榻上一般。她身形娇小,这么团在榻上,又刚哭过一场眼眶红红,倒更显得惹人怜爱了。
闻言,她半直起身体,“跟我走?你就没想过不做丫鬟吗?”
桑柔叹道:“想过,我老子娘一直想求太太一个恩典把我放出去,可我老子娘不过是在祖宅打扫宅子的,哪有机会在老爷太太面前得脸。我娘说等我再大一点可以由老爷太太做主配人,若是能配到尚管家的儿子最好,尚管家几代人从先祖在的时候就跟着了,他家在府里最得脸,若是能配他儿子,日后肯定能过点好日子。若是不能,也只能等老爷太太开恩了。我一直想见见尚管家儿子,只可惜我回府里这么久都没能见到他,还得罪了尚妈妈,这才来了别院。”
这一瞬,桑柔的脸莫名跟绿芽重合在一起,都是一样鲜花般的姑娘,绿芽被裴宜放了身契出去,可桑柔的前途却还不知在哪。
桑柔年岁甚小,在府里极容易得罪人,对于桑柔的安排,裴宜也有些难办了。一直把桑柔留在别庄,日子久了可能就要被林氏跟沈珣忘掉,然后给桑柔随便配一个小厮,他们生的孩子继续做家生子。可若是让桑柔回承恩侯府,以桑柔的能力,只怕回去就得被磋磨死。
裴宜摸摸桑柔的脸,她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见裴宜摸她脸,她乖顺地凑过来,还不忘冲裴宜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
裴宜道:“我争取给你个好的前程好不好?”
桑柔眼睛一亮:“多谢大奶奶!”
恰在此时,瓶儿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在裴宜身边气喘吁吁道:“奶奶不好了,绿芽姐姐出事了!”
裴宜猝然而惊,绿芽出了什么事?
她稳住瓶儿,“怎么了?你慢慢说。”
瓶儿猛喝了一杯水,等稍微喘匀一些才道:“昨晚绿芽姐姐早早走了,我爹娘以为她先回城里了,便想着今天托人去城里看看她,可我爹娘早上出门,却…却在树林里见到了绿芽姐姐躺在里面,身上全是伤,我紧赶慢赶来通知您,您快去看看吧。”
裴宜想起昨晚那个梦,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来,她赶紧吩咐桑柔,“叫成妈妈给我备车。”
沈珣说了她只要在别庄,就还是别庄的大奶奶,还能用别庄的人和东西。
她现在倒有些感谢沈珣了,没让她陷入急需要马车而不得的境地。
马车匆匆往村子里走,因为今天还是集会,所以一路上依然还有不少行人往村子去。裴宜在车里心急如焚,屁股底下跟粘了针一样,刺得她坐立难安,从左边挪到右边,复挪回来。
瓶儿一叠声安慰她,“大奶奶别慌,我们马上到了,绿芽姐姐已经被送到我家,我娘和我奶奶在守着呢。”
裴宜捏紧手,绿芽,她千万不能出事啊。
等马车赶到的时候,谢家门口围了不少人,瓶儿的爹谢大郎正冲周围人道:“今天多谢大家了,赶明儿我叫我家这口子整点好酒菜,再请各位兄弟上门。”
有个人拉住谢大郎,觑了眼周围,“我说老谢啊,这丫头突然出现在林子里,那周身的伤,我看是活不成了,你们家把那丫头带回家也不怕惹麻烦啊?而且我看她穿那样,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别是窑子里的吧?”
这话说得声虽不大,但这人未背着别人,倒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村里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哪敢跟这些事扯上纠纷,见状,纷纷都后撤一步,做出一副远离谢家的姿态。
谢大郎心里发苦,脸上也带了点出来。他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只知道自己老娘从沈家别庄回来就叫自己带着她上城里找这位叫绿芽的姑娘,如今眼见这姑娘惹上事,他也不想沾上麻烦。
谢大郎还未开口,谢婆子便从旁边插嘴道:“那是沈家别院的丫头,奉沈家的命出来买东西。可如今这丫头被丢在林子里,只怕沈家要报官的,你们还是想想昨晚都有没有见过这丫头吧,不然沈家报了官,大家也没个安生日子过。”
一群人更怕了。
平头百姓过日子最怕的就是官差下来,平日里没事还得来刮点东西走,如今这出了事,只怕来一趟都得刮走他们一层皮。
谢婆子眼尖,先看见了裴宜。裴宜戴着个兜帽,身形隐在女人堆里,身边只跟着瓶儿和桑柔,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婆子。
谢婆子把自己儿子支开,屋里只留了儿媳妇,这才去把裴宜接过来。
谢婆子要开口说话,裴宜却拉住谢婆子的手,“谢姥姥,您稍等,等会见了绿芽我再问您。”
谢婆子道:“大奶奶可要做好心理准备,绿芽姑娘,只怕是活不成了……”
裴宜如遭雷击,脚步顿住,整个人呆立当场。
什么叫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活不成了呢?
她脚步更快,疾走几步,连谢家是个什么布置都没看清楚,直接进了谢家厢房。
厢房不过是普通农户家里的布置,东边一张大炕,炕上被褥齐全,炕边还有烧火的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西边有个柜子,正中一张八仙桌,屋里陈设简单至极。
绿芽被安置在炕上,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她正昏迷着,白净的一张脸上破了相,额头一个大伤口,脸上全是血污。
裴宜心里抽痛,她蹲在绿芽身边,小心翼翼想伸手摸一摸她。
裴宜轻声喊道:“绿芽,绿芽,你睁开眼看看我,是我回来了。”
绿芽的眼皮艰难抖动着,仿佛眼皮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压得她睁不开眼。好半响,绿芽眼睛才终于睁开一道缝隙,眼前只看得见晃动着的人影,她看不清是谁,却听清了裴宜的声音。
绿芽伸出手,努力想伸到裴宜面前够到她。
这是她的姑娘啊,她从七岁家里遇上洪灾跟着父母逃出来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如今不过七年,可这七年的日日夜夜她们都守在一处,以后她要是不在了,姑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崔家老太太没了,裴家又是那么个虎狼窝,还有沈家,姑娘嫁给沈家那个废人,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好。
绿芽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姑,姑娘,你来了,我把你给我的钱都攒下来在城北买了个小院,姑娘,我们有家了。”
裴宜心里更痛,她只觉得一颗心似被泡在滚水里,绵绵密密都是痛的,连呼吸都痛得她抽搐。
裴宜抖着手,嗓子也在发抖,“我知道,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以后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春天把菜摘了晒干我给你做点菜干,夏天咱们就种点葡萄,等秋天长出来就能吃了。”
这些都是裴宜跟绿芽最美好的愿望,她让绿芽出去的时候,就叮嘱过绿芽千万保护好自己,等着她出来,她们一起给自己安一个家。
裴宜先没了娘,后没了外祖母,绿芽也是,洪水来的时候父母都得了疫病,虽护着她逃出来了,到底没活多久,只活到送绿芽到了南直隶就撒手去了。
她们俩早就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绿芽脸上浮现出微笑,像是眼前看到了她跟姑娘在自己的小院里追逐打闹的场景,若是能那样该多好啊,但她可能撑不到了。
绿芽咳嗽一声,咳出一团淤血,裴宜急忙伸手接住,淤血渗透她掌心,还带着绿芽热热的体温。
绿芽喘着气道:“姑娘,日后我不在了,您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以后没有绿芽,再没有人能拖累你了,对不起姑娘,如果不是因为绿芽,你也不会嫁到沈家,都是绿芽不好。”
裴宜将绿芽的头搂在腿上,温声安慰她,“傻丫头,你猜我进沈家遇到了谁?我遇到了我当年的救命恩人,他正是我的夫君,他待我极好,你放心。若不是进了沈家,我怎么还能见到他呢。”
半句不提沈珣刚刚才给了和离书,带着全部下人回了承恩侯府,唯独将裴宜放在别庄的事。
绿芽又笑了一下,“那就好,那绿芽就放心了。”
裴宜眼眶酸涩,眼里蓄满泪水,“绿芽,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绿芽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从他们身上抢下来一块玉佩。”
说着话,她把一块碧莹莹的镂空玉佩递给裴宜,玉佩上沾满绿芽的血,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看得见雕的是只展翅高飞的鹰。
绿芽接着道:“你进沈家之后,我在沈家周围等了两天,没听到你的消息。我就去绣房干活,那天听师傅的话给明月楼的姑娘送衣服过去,不巧在明月楼里遇到几个公子哥,他们以为我是明月楼的姑娘,非要我陪喝酒,我不会,便被打了一巴掌。明月楼的姑娘们为我说话我才走脱,可昨天晚上在村里集会上,我又见了他们,他们便把我掳走,折磨了我一晚。他们说我是个无父无母又没有亲眷的孤儿,就算是折磨死了也没人会为我出气,哪怕报官也就是报个失踪。姑娘,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裴宜死死搂住绿芽,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芽说完这几句话,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她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嘴里喃喃道:“娘,娘你来接我了吗?娘……”
一句话未完,双手沉沉垂下,就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裴宜抱住绿芽的头不撒手,“绿芽,绿芽你醒醒!”
可绿芽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裴宜心头大恸,她一口气没抽上来,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地。
她不敢相信,明明她跟绿芽说好了的,绿芽先出去,她再想办法逃出来陪着绿芽,她都找到绿芽了。
都是她不好,她明明知道绿芽年纪小,本不想让绿芽陪着她在沈府送死,却没想到,她把绿芽送出去让绿芽死得更快。
可是为什么啊?为何上天要这样对她们,绿芽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绿芽还这么小,为什么得了自由反而护不住自己?
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没有人能给裴宜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问谁,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无解的浓重的恨意将她心里堵得满满当当,裴宜一句话没说上来,栽倒在地,昏过去了。
裴宜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光正从窗户里穿过来,直愣愣扎在床帏上,等被床帏挡了一下,再射到裴宜眼前的时候便不再那么刺眼了。
她从昏迷中醒转,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屋里屋外全无声音,像是她一个人被丢到了荒野,四下只有自己。
裴宜摸了一把汗,自己从床上站起来,想摸索到桌子边倒杯水喝喝。她口渴得厉害,像是很久没喝水了,嘴唇都有些干。
她的后腰还有些疼,前天晚上被踢的那一脚还在隐隐作痛,她自己也看不到伤痕,只好用力的时候避开后腰这圈。
桑柔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一看她要站起来,急急冲过来,“大奶奶我来。”
桑柔一边倒水一边道:“您昏倒了一天一夜,可给我吓坏了,幸好您醒了,大夫说您心神受创,需得安神好好静养一阵才行。”
裴宜喝了满满一大杯水,才觉得自己口渴缓解了些,她手里捧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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