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淡淡应道：“柳管事辛苦。”
柳照晚示意小丫鬟上前，自己则慢悠悠地拿起最上面一套用料考究、绣工精美的锦缎袄裙。她假意看了看，夸张地“哎呀”一声：“瞧我这记性！这是给主子的配置，可眼下姑娘这身份……怕是不合规矩。”
她说着，随手将那华美的衣裳丢给身后丫鬟，然后，她才从另一个丫鬟捧着的托盘里，拈起几件衣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丢在顾惊鸿面前的桌案上。“喏，姑娘的在这儿。”
顾惊鸿目光扫过，那几件衣裳衣服的尺寸明显偏大，尤其是腰身，宽松得能塞进两个人。
她伸手拨弄了一番，只见做衣裳那料子用的是粗糙黯淡的次等棉绸，摸上去硬邦邦的，毫无光泽，甚至能看见几处不太均匀的染色瑕疵。
更搞笑的是颜色，其中一件是洗得发灰的鼠皮色，另一件是沉闷得近乎死气的深褐紫，顾惊鸿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正是皮肤吹弹可破的年纪，和这种老气的颜色实在是不搭。
柳照晚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恶意的笑，声音又尖又利：“顾姑娘可别嫌弃。咱们王府针线房年底忙得脚打后脑勺，王爷日理万机，哪能事事都想着下人的尺寸？再说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哪个的身量尺寸、穿衣喜好，不都清清楚楚记在我柳照晚脑子里？
西院扫洒的春杏，腰围二尺一，半寸不多；马房老赵头，肩宽一尺八，从没出过错；就连前儿刚进府、跟着李侧妃身边红玉姑娘学规矩的那个小丫头片子，叫什么来着？哦对，翠儿！她那身量，我一眼就估摸得八九不离十，昨儿送去的衣裳，合身得很！
但姑娘与他们不一样，姑娘是贴身时候王爷的人，这衣裳自然是穿着舒畅最紧要，否则影响了姑娘心情，导致侍候王爷不到位，我们这也不尽责不是……”
顾惊鸿听着柳照晚的话，先是有些生气，而后忽然生出些兴味来，便笑意盈盈看着柳管事巧舌如簧地胡扯。
柳照晚看着顾惊鸿不怒反笑的样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单手叉着腰，很努力地顶着自己的气势，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顾惊鸿玲珑的身段，带着赤裸裸的嫉妒和鄙夷。
“顾姑娘生得好看，想来应当是穿什么都好看……莫不如试一试这新做的衣裳？”
说到这里的时候，宸安居已经有好几个好事的洒扫丫头踮着脚往里看热闹了。
顾惊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随手拿起那件洗得灰色外衫往身上套……
柳照晚屏住呼吸，带着一丝恶毒的快感，等着看这狐媚子被这丑陋颜色衬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只见顾惊鸿素手微抬，将那件宽大粗糙的灰鼠色外衫披在了只着中衣的身上。中衣是素白的细棉，领口微敞，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脖颈。那灰扑扑、毫无版型可言的布料裹上来，瞬间淹没了她纤细的腰肢，宽松得几乎像个麻袋。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缕初升的、带着暖意的金色晨光，恰好透过窗棂的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不偏不倚地打在顾惊鸿身上，尤其是她的脸上和颈间。
晨光如同最精准的雕刻刀，勾勒出她清晰优美的下颌线，照亮了她细腻无瑕、几乎透明的肌肤。
那粗糙的布料衬得她露出的颈项和锁骨愈发白皙如玉，莹莹生辉。宽大的衣衫非但没有显得臃肿邋遢，反而在她随意的姿态下，透出一种慵懒随性、不事雕琢的天然风致，如同误披了粗布的神女，那份骨子里的清艳与从容，是粗陋布料根本无法掩盖的。
柳照晚脸上的刻薄和得意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眼前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华服美饰来妆点，别说这王府次等的棉绸，就算是给她一件最破烂的乞丐装，恐怕也能被她穿出遗世独立的清冷风骨。
自己处心积虑的刁难，到头来，却成了最可笑的衬托。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猛地冲上柳照晚的鼻尖和眼眶，让她喉头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几乎是狼狈地、带着哭腔地匆匆说道：“……姑、姑娘既然收了，那、那奴婢告退！”
看着仓皇而去的背影，顾惊鸿心中忍不住感慨——萧承砚啊萧承砚，你那张脸造了多少孽啊！
……
半炷香之后，顾惊鸿已经穿着正常婢女的衣服叩响了针线房的门。
笃笃——
柳照晚拿开掩面哭泣的双手，略带嘶哑地朝大门方向看过去：“谁啊——”
逆光看去，顾惊鸿正斜倚在门槛边上，笑意盈盈：“柳管事——聊聊？”
柳照晚瞳孔一缩。
……
当日晚，宸安居耳房
顾惊鸿的双手正摸索着“南风密匣”。
冰冷的檀木棱角触手微凉，她刚欲将其拢入袖中，耳廓蓦地一动。
是靴履踏过廊下石板的声响，沉稳、清晰，一步步逼近。
——萧承砚回来了！
顾惊鸿几乎是本能地将密匣往床榻深处一塞，动作迅捷，密匣准确无误地滑入她早先精心布置的暗格之内。
锦被的褶皱瞬间抚平，掩去一切痕迹。她迅速直起身，指尖下意识捻平了裙裾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几乎是同时，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便裹挟着夜间的微凉气息出现在门口，朝服上的蟒纹在烛光下流转着威严的暗芒。
不多时，萧承砚便穿着朝服出现在她面前。
顾惊鸿垂下眼睫，福身行礼：“王爷。”
萧承砚并未回应，只又向前踱了两步，身上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陡然增强。
顾惊鸿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刚动，却见他已欺身而至，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一只手臂随意地抬起，稳稳撑在她身侧的雕花门框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如同无形的牢笼，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微微倾身，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低沉醇厚的嗓音贴着顾惊鸿耳畔响起，带着玩味的探究：“昨夜的‘急智’，用得可还顺手？”
急智——
顾惊鸿被迫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视线里。
他过于靠近的气息和那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她白皙的脸颊倏然飞上两抹薄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胭脂。“王爷，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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