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被玄汝半推半搡地弄出了房门，手里端着那碗沉甸甸、苦涩难闻的药汤，站在萧承砚养伤的竹舍外，心跳如擂鼓。
踌躇再三，想到他在瘴气中为她挡箭的背影，想到他此刻伤势拖延的后果，顾惊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推门走了进去。
竹舍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萧承砚安静地躺在竹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威严，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顾惊鸿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坐下。她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用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药汤，试着送到他唇边，果然，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根本喂不进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勺子。看来……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顾惊鸿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上战场般。她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汁在嘴里，那味道让她眉头紧锁。然后，她俯下身，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微微张开嘴，另一只手则固定住他的头部。
就在她的唇即将贴上他冰冷唇瓣的瞬间——
萧承砚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倏然睁开。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惊鸿的动作瞬间僵住，口中的药汁忘了咽下也忘了渡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初醒时的茫然迅速褪去，被惊愕、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星火般骤然亮起的光芒所取代。
他的目光，从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慌乱的眼眸，缓缓下移，落在她沾染了褐色药汁、微微张开的唇上，再感受到她捏着自己下颌的手指和固定他头部的手……一切不言而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萧承砚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刚刚苏醒、还带着些许虚弱的眼睛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融化、翻涌。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意外、了然，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愉悦。
顾惊鸿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猛地直起身子，口中的药汁“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苦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呛咳出声。她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碗，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神四处乱飘，不敢再看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她语无伦次，想要解释，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萧承砚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慌乱窘迫的样子。他微微动了动尚有些无力的手指，目光缓缓移向那碗还剩下一大半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汤，然后又重新落回顾惊鸿那张红霞满布的脸上。
片刻的沉寂后，一个极其低哑、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却又仿佛蕴含了某种奇异温度的声音，轻轻响起：“药……很苦？”
空气瞬间凝固。
被抓包的尴尬让顾惊鸿脸颊发烫，端着药碗的手都有些不稳。
“玄汝……让我送药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试图掩饰心虚，把碗往前递了递，“王爷，该喝药了。”
萧承砚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碗药之间逡巡了一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仿佛那药味光是闻着就让他难受。
但顾惊鸿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拿来吧。”
顾惊鸿愣了一下，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她连忙把药碗递到他手边，萧承砚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吃力地抬眸看看顾惊鸿，又看看她手中的药碗，蹙着眉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仿佛在说“你难道要我一个重伤员自己端着碗喝？”
顾惊鸿恍然大悟……她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甚至开始怀疑玄汝是不是早就跟萧承砚串通好了的时候，萧承砚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点认命的味道。
他终于动了动尚有些无力的手臂，自己伸手接过了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顾惊鸿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看顾惊鸿，目光落在碗里那浓稠的褐色药汁上，眉头皱得更紧，仿佛面对的不是药，而是穿肠毒药。他停顿了足足有两三秒，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心理建设。
然后，在顾惊鸿屏息的注视下，他猛地一仰头，将那碗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汤，如同壮士断腕般，一口气灌了下去！
萧承砚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苦涩和呛咳，将空碗重重搁下，额角青筋微跳，眼角甚至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光。他闭眼喘息片刻，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整个人脱力般靠回枕上，脸色比喝药前更白了几分，虚弱感更加明显。
顾惊鸿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心头那点尴尬被一种混合着好笑和莫名柔软的复杂情绪取代。她下意识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清水和布巾：“王爷，漱漱口吧？”
萧承砚没睁眼，只是微微偏过头，薄唇紧抿，眉头蹙着，一副“别烦我，让我缓缓”的抗拒姿态，但那份虚弱让他这姿态显得更像是闹别扭。
顾惊鸿无奈，只得将布巾沾湿，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性地，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可能沾到药渍的唇角。
就在她的指尖隔着微凉的湿布，即将碰到他唇角的瞬间——萧承砚再度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一种顾惊鸿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又似乎带着侵略性的情绪！像是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洪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悸动、被她照顾时心底隐秘的满足、看到她就在身边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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