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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望月楼(五)

小说:

星河欲曙天

作者:

一颗富贵竹

分类:

古典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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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星让立于一隅待命的小厮搬来两扇雕花屏风,隔绝开台下惊惧的目光。

一切准备就绪,薛南星站到尸身前,“紫霄洞天”石高约五尺,尸身挂在石尖,恰好与她的视线齐平。

她稍顿一息,“唰”一声掀开尸身上的白布,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死者仰面朝上,双眼圆睁,眼底浸满血色,面部和口鼻覆满暗红色血液,面容和姿态依旧保持着坠落时的扭曲与诡异。

石尖从尸体的背部腰骶部位直插而入,穿透□□,却未完全贯穿尸身,胸前隐约可见断裂的肋骨,似乎随时会破胸而出。

石柱的大部分已被鲜血浸染,现下已经半干,血液在石柱底部扩散开来,形似血色鬼爪,更添几分阴森。

薛南星大致查看了一圈,裸露的肌肤未见其他明显外伤,便请了两名衙差帮忙抬下尸体,又要来两桶加过糟醋的清水,仔细清理起死者面容。

死者容貌逐渐清晰,是一年逾三十的中年男子,宽额扁鼻、平眉细眼,只是这眼睛……

捏住巾帕的手戛然一顿,死者双眼上似乎黏着什么。

薛南星放下巾帕,抬起食指,以指腹轻搓死者眼睑。眼睑上很快翘起一层皮,准确来说,是一层胶——易容胶!?

薛南星曾听一些江湖术士说过,为便于行走江湖,他们会用树胶、蛋清、蜂蜜等物混合,加入妆粉调色,制成易容胶,覆于五官上以改变原貌。

然此人身着上好的锦缎,又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位江湖术士。

那他易容来这望月楼到底所为何事?

目光逡巡间,薛南星留意到死者下巴左侧,有一道凹凸不平之处。已有方才的经验,她指腹蘸水,轻微捻搓,又一层易容胶脱落,一颗带须的黑痣赫然出现。

原来这才是死者的真容。

心中惊诧未消,耳侧突然有人低声道:“师父,要开始了吗?”

薛南星转头,只见凌皓提笔的手已经跃跃欲试。二人在修觉寺时已经同验三具尸体,此刻仿佛已生出些默契,她抿唇颔首,“嗯,有劳世子。”

唱验完死者的年龄外貌,薛南星解开其上袍,清洗着尸身的血渍,解释道:“糟醋有吊伤显影之效,可眼下不好用热糟醋大面积清理,只得先将表面血渍擦净。”

清洗完正面,两桶水已是猩红一片,她让小厮新换两桶,随即与凌皓一道将尸身翻转,背脊朝上。

尸身后背的刺穿伤陡然显现,竟是比薛南星所想更为糟糕。

凌皓适才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眼下近距离瞧见这片血洞,只觉黏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直蹿咽喉,迅速充斥他整个腹腔,一阵酸涩涌上喉间。

“呕——”他连连干呕几声。

“殿下可要避一避?”薛南星问道,如此血肉模糊的刺穿伤,即便她验尸无数,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不、不必。”凌皓摆摆手,“看着看着就习惯……”他硬着头皮又看了眼,只这一眼,却着实没能忍住,冲至角落吐了起来。

陆乘渊查看过望月阁,未见有异,甫一下楼,就瞥见凌皓扶着墙角,人已吐到脸色发白。

他脚步一顿,足尖转了个方向,迈步往堂中的台上走去。

“伤口呈不规整圆形,宽约两寸有余,边缘呈撕裂状,皮肉向外翻卷,与石锥横截口大小相符。”说完,薛南星拨开伤口,往深处细看,一些碎骨混杂在血肉当中,一时难辨五脏肺腑。

她屏息凝神,索性以掌探入,徒手查验起尸身腹腔内部。一举一动乾脆利落,不带丝毫犹疑,仿佛眼前并非一具尸体,而是——面团。

“石锥之尖由腰骶一路贯穿腹腔,破坏多个脏器,腰椎骨断裂错位,连带肋骨断裂,疑刺穿心肺,脊椎严重破坏。”她面不改色地唱报,又迅速查验完尸身其它部位,神色凝重道:

“除致命伤外,暂未发现其它明显外伤。可此人易容来望月楼,又死得蹊跷,我始终觉得他还有话说……还需要详细剖验才是。”

“你是说,此人曾易容?”是陆乘渊的声音,饶是带着诧异,也依旧冷清清。

薛南星蓦地抬头,方才只顾验尸,浑然不觉身后已是换了个人。

她赶忙将手伸进水桶,胡乱揉搓几下。手上血渍黏稠,不易洗净,她索性将手往衣袍上抹了两把,旋即取过方才发现的易容胶,递到陆乘渊眼下,“王爷,您看,这是在死者眼睑和黑痣上发现的易容胶。”

陆乘渊只淡淡扫了眼,目光却被眼前的这只手夺了去,指节纤细若削葱,指腹却微皱,染着淡红,更怪的是,掌中和虎口竟有薄茧。

薛南星察觉到不妥,猛地收回手掌,调转了话头,“王爷,想来要寻画师将他易容前后的模样都画出来,才好辨认身份。”

“不必了。”陆乘渊方才听见易容胶所在,暗自忖度,心中已是了然,“很快便会有结果。”

薛南星疑惑,“王爷知道死者是何人了?”

“你昨夜所言,本王审过了,确有人曾到禹州寻观音像的线索。从禹州知州所述画像来看,那人也曾易容。”陆乘渊盯着尸体面部看了片晌,又道:“亦或,他从来都是以易容之貌示人。”

薛南星似懂非懂,便就着自己懂了的一半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他可能就是去禹州查观音像之人?”

陆乘渊“嗯”一声,仰头看了眼西楼的望月阁,又问道:“楼上,你可有看过?”

薛南星颔首,“看过了。那望月阁拢一眼看穿,怕是藏不了人……更奇怪的是,我赶上去时,望月阁是锁住的。”她抬手指向二楼雅阁,一路往上比划着,“当时,世子与我就在这东楼正中间的雅阁,由这南侧连廊跑上去,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且人掉下来时,世子已第一时间命人封锁望月楼与西楼的出入口了。”

“不仅如此,整个西楼往上,门窗皆是紧锁。”陆乘渊补了一句。

想来影鹰卫已搜完楼。

薛南星眉心紧蹙,“也就是说当时整个西楼,除了死者别无他人。”

二人沉吟片刻,想来要叫望月楼的东家来问问了。

“这‘紫霄洞天’奇石只单侧可见其中的紫晶石,故今日仅开放了东楼雅阁,以便各参会宾客能从正面观赏。早两日前,楼里便出了公告,西楼雅阁和厢房暂不对外,三楼厢房和望月阁也都落了锁。”宋源道。

整个西楼竟是已锁了两日,那死者又是如何上去的?看来不止是凶手的去路不明,连死者的来路也成了谜。薛南星心中的疑窦更深了。

“钥匙何在?”陆乘渊问道。

“三楼厢房的钥匙平日放在账房,由掌柜的看着。若有客人入住,则由带客的堂倌去账房领,用完再还回去,均有登记在册。而望月楼修缮事宜由楼中管事负责,这一个多月,钥匙就只管事手中有。”

“管事人现在何处?”

“告假回乡了……”宋源见眼前二人眉宇间皆有疑惑,又道:“前两日他说家中老母身体抱恙,要回乡探望,我见阁中已上完漆,工期也算结束了,便允了假。本想着也就是几天时间,我又忙着诗会布置,不会上去望月阁,就没问他拿钥匙。”

望月阁出了事,管钥匙的人恰好不在,当真如此凑巧?

陆乘渊声音冷厉,“这望月楼乃是京城闻名的大酒楼,里里外外,雅阁厢房十数间,怎会只得一套钥匙?”

宋源浑身一颤,犹疑片刻,才低声道:“……这钥匙我舅父手中倒还有一套,他是这望月楼的主事人。”

“可他今日不在!”宋源忙解释道:“舅父说这两年诗会都办的不错,对我放心,今年就全权交托于我了。没曾想他这一放手,竟出了这等风波,我真是有愧于舅父的信任。”言罢,他低垂眼眸,面带愧色。

陆乘渊即刻吩咐:“去查钥匙的领用记录,再派人到管事乡下去寻人,尽快审出个结果。”他略一思索,接着道:“还有宋世子的舅父,去府上录份供词,近几日去过何处,见过何人,钥匙如何保管,一一查问清楚。”

*

待在场所有人录完供词,衙差将人送走后,已是四更天。

尸体有待详验,便先行裹起,由大理寺的人亲自送去衙门的停尸房。

陆乘渊在几人之前走出望月楼,上了马车,车却未动。

凌皓先是黄疸水都吐了出来,又熬了这大半宿,他向来养尊处优,哪里遭的了这种罪,眼下整张脸半青半白,被侍从搀着,艰难地挪着步子。

魏知砚却不急不躁,与他一并往外间走。薛南星则落后半步,似在敛眸沉思。

行至望月楼门口,凌皓折转身道:“师父,我怕是不行了,倘若我就这么没了,你可千万要替我报仇……”他气若游丝地说着糊话,也不知是要报哪门子仇。

薛南星听罢,莞尔一笑,应道:“若是查出真凶,我定第一时间烧信给殿下。”

她的一双杏眸生得极好,眼角尖尖眼尾微扬,双眸清浅,平静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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