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而过，震得木楹窗叩叩作响。
殷素拾望着卫彻手里的平安符，心跳漏了好几拍。青色的符箓一面写着平安顺遂，一面写着……我喜欢你。
道士画符素来讲究随心所欲、行云流水，这符箓上头的字就同鬼画符一般，除了师父，殷素拾根本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辨得清上头写的什么。
是以，她不慌不忙道：“平安符还能写甚？自是平安喜乐之类的话，这张符箓里，我写的是平安顺遂。诶，卫彻，日后你可别拿着符箓去问旁的道长这上头写的是何字，我脾气好才不同你计较，旁的道长可没我这好脾气。”
符箓正面写的的确就是“平安顺遂”四个字，殷素拾自觉自个儿没扯谎，方才卫彻问的是这符箓写的什么，可没说是哪一面。
卫彻垂眸看她。
听这姑娘说的语气，敢情他方才是问了个什么无理取闹的问题？
卫彻指着背面那一串龙飞凤舞的字，又道：“既然殷小道长脾气好，那就劳烦道长一个字一个字念与我听，如何？”
说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上头的第一个字，“这是何字？我瞧着倒是很像‘我’字。”
殷素拾：“……”见鬼了，这一串鬼画符他，他难不成还真能看得懂？
她之所以会选择在平安符背面写上这么一句话，不过是因着这话她不能同任何人说。她原想着写在上头了，也算是把心里的情愫换个方式说与他听，这样她就不觉遗憾，可以安安心心消除心魔，追求她的三千大道。
却不曾想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素来端方守礼的卫大公子居然拆开了这平安符，还，还仿佛看懂了上头的字……
要说殷素拾这会是何心情，那自然是有点儿慌，又有点儿后悔。
殷素拾下意识便要去夺他手上的符箓，“你这平安符泡过水了？那可不成，泡了水就不灵了。你把这平安符给我，我给你重新画一个。”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动作也不可说不敏捷。只可惜卫彻早就防着她这一手，手往后一躲，殷素拾一个踉跄，人便往他那扑了过去。
卫彻单手扶住她的腰，待她站稳后，方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道：“殷素拾，你心里除了你的道，除了青云观，可还有旁的？”
殷素拾这一扑虽没扑进卫彻怀里，却也彻底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近到能嗅到他身上那清淡的檀香，就连他说话的声音儿都好似要比平常更撩人些。
小姑娘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格外剧烈，脑袋儿也有些昏昏。
他这话为何听着颇有点儿……深意？
他什么意思嘛，难不成她心里有旁的，他也能同她一样，心里头除了江山社稷、除了青州、除了卫家，也能有点儿旁的吗？
殷素拾很清楚，作为卫家嫡支嫡长孙，卫彻日后娶的妻子将是卫家的宗妇。一个簪缨世家的宗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卫彻只能娶最合适的人，而不是他喜欢的人。
偏偏卫彻这样的人，自幼就以秉承祖训，延续卫家的荣光为己任，在娶妻生儿上自然也不会任性，娶一个对卫家毫无裨益的姑娘为妻。
殷素拾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望着卫彻那张英俊的脸，一字一句道：“卫彻，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同你说，这世间不管是哪一条大道，不入世又岂能出世？天理自在人心，不知人道又如何明了天道？不看透人心的千变万化又岂能参透天道的玄妙？”卫彻缓缓一笑，用那好听的低沉的嗓音继续循循善诱道：“小拾儿，这世间人心最为诡谲难测之地，大抵就是这天子脚下的繁华地。你可愿在日后，与我一同到盛京来，我追逐心中的抱负，而你追寻你的道？”
卫家这位长公子，为了将某位一心向道的小道士拐回家，连诡辩之术都用上了。不得不说，这人口才着实了得，这样一番话，竟让殷素拾觉得很有道理。
小姑娘往后退了一大步，试图捋清乱糟糟的思绪。
“你，你这是让我——”
“嗯，嫁我。”卫彻颔首。
殷素拾瞪大了眼，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一枚铜钱，想贴到卫彻额头，看他是不是撞邪了。
“你为什么想娶我？”殷素拾不解，“我一个无父无母，生于山野的小道士，于你的仕途根本毫无裨益。”
“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想与你一同为心中的夙愿而努力。”卫彻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道：“你想要悟道明道心裨益天下万民，我想要入仕兼济天下，既如此，我们二人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这世间，两心相悦者难寻，能同行至生命终老的两心相悦者更是难寻。既然遇着了，为何要错过？”
卫彻望着殷素拾，目光温然，“小拾儿，你喜欢上一个人，难不成连与那人并肩同行的勇气都无？”
他一句句“你我殊途同归”“你我都有要追求的道”还有一声声亲昵的“小拾儿”说得殷素拾心神澎湃，热血沸腾。
她忽然明了为何青州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他身后。
这人好似有一种魔力一般，当他同你说话时，你总是不自觉地相信他与你有着一样的追求。追随他，便是不能实现毕生所想，至少也轰轰烈烈地去努力过了。
可她殷素拾是青云观观主的关门弟子，连严厉的师父都说她天赋异禀，她才不会像师伯一样，被霍老将军几句甜言蜜语便哄着下了山，嫁做人妻。
殷素拾对上卫彻那双黑曜石般的眼，郎君的目光依旧是温然的，却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在同她道：殷小道长，你到底是不敢。
殷素拾心口一悸，脱口道：“谁说我不敢了？卫彻，你可别小瞧我。你若是敢娶，我自然敢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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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卫彻离开了清平山，去了大相国寺。
殷素拾一直到九月九重阳那日方才等到大师姐楼敏，楼敏一个劲儿地同殷素拾道着歉，还说等回到青州，要亲自同卫彻登门道谢。
殷素拾觑着英姿飒爽的大师姐，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卫彻说了，等大相国寺一行结束，他便会回青州，请卫太傅替他去师父那求娶。
她自幼便是大师姐带大的，大师姐同她说得最多的，便是要她心无旁骛地修习道法锤炼道心，日后好继承师父的衣钵，振兴青云观。
若是知晓她答应了卫彻，嫁与他为妻。兴许就不是登门道谢，而是登门寻仇了……
十月下旬，殷素拾与卫彻一前一后回到了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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