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学,薄寒宴都没有再出现。
这是蛰月第一次和薄寒宴吵架,两方都在气头上,谁都不想理谁。
薄寒宴从小众星捧月,性子难免骄纵,爱闹别扭。但蛰月也不是他专属的受气包,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去哄他?
“阿月,你们两个一定是误会了!”宋翌徘徊在蛰月身侧,伸着脖子使劲解释。
蛰月:“他不一直是这样吗?”
宋翌长叹了一口气,“阿月,他昨天一直在找你,结果看到你和……”
宋翌没有再说下去,小心地瞧着蛰月的脸色,生怕加剧了他俩的矛盾。
蛰月脚步一顿,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宋翌。
“难道我就不能有朋友吗?他不让我和初识岚接触,但是我和他是先认识的,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
讲真的,这是宋翌第一次听蛰月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那阿月你也不能让把婚约撤了啊,他很喜欢你啊……”
这句话,无异于往薄寒宴心里插上一刀。
熙熙攘攘的走廊上,过往同窗频频回首。
蛰月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没有再做出回应。
喜欢?
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宋翌也知趣的没有再说下去,只好想其他办法让两人和好。
马车停到蛰府,刚一踏进院门,小百合就冲了过去,双眼泪花的扑进蛰月怀里,抽噎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蛰月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百合泣不成声,“林氏那老妖婆说您被退婚了!”
蛰月嘴角一抽,“没有的事。”
“哟呵!瞧瞧是谁回来了!”
矫揉造作的声音穿过重重围廊落入蛰月耳里,只见林氏噙着胜利者的笑,穿着花红柳绿的衣裙,扭着屁股大摇大摆的走来。
活像刚化成人形的白蛇青蛇,走路走得颠三倒四。
“我早就说过,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得收收。”林氏晃了晃手中不知名的折扇,似在模仿文人墨客的雅性。
林氏是蛰戟的妾室,在蛰月母亲去世后,被抬成正妻,府中大小事皆由她负责。
三品文官嫡次女,这般高贵的身份,在当年寻死觅活也要嫁给蛰戟。
“蛰星,还不快和你长姐打声招呼。”林氏推了一把缩在背后的蛰星,不忘揶揄道:“我们蛰月可是优秀得很,平时可不一定见得到!指不定在和谁厮混呢!”
蛰星是蛰月名义上的弟弟,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当年林氏还未嫁进蛰府,已经怀有身孕了。
至于理由,那便是他们之间的故事了。
小百合涨红着脸,当即破口大骂,“你怎么说话得呢!”
林氏一个白眼快要翻上天,刚准备给小百合一点颜色瞧瞧,一直缄默不语的蛰星弱弱开口:“月姐姐,你,你回来了……”
蛰月瞧着这比自己小二岁的精致小人儿,淡淡嗯了一声。
蛰星戳着手指,眼神不断闪躲。见蛰月竟真的回应了自己,一时激动得言语错乱,耳根通红。
“月姐姐。父亲让你去,去房里见他。”
林氏见蛰星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浑样,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这蠢货!”
蛰星埋头,细声细气道:“母亲,对不起……”
蛰月拉过小百合就走,身后林氏还在喋喋不休,见蛰月压根没理她,更是火冒三丈。
果然,谁都害怕冷暴力。
“小贱人!整天摆着个臭脸,和她娘一个德行,装什么清高呢!”
林氏咬牙切齿,又把矛头对准蛰星,唾沫星子满天飞,“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在替她说话!”
蛰星眼巴巴地看着林氏,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低声细语地辩解:“母亲,月姐姐是好人……”
林氏仰天咆哮,“哎!我怎么生了你这么软弱的儿子啊!”
……
门并未合上,蛰月慢慢走近。
房间陈设简单,和普通人家无甚差别。
一张案几,一壶茶,一盏灯……
蛰戟官至宰相,为人清廉,为官几十载,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拉官结派,以权谋私。
“父亲。”蛰月喊了一声,声色沙哑。
蛰戟停下心中的动作,搁下笔,笑呵呵地看着蛰月,“你们的事,我听说了。”
蛰月不敢看蛰戟鬓角的白发,也不敢看他长满细纹的双眼,目光闪躲般聚焦在那只有些炸毛的毛笔上。
那是蛰月很久以前送给蛰戟的生辰礼物。
“阿月长大了。”蛰戟的嗓音温和,毫无责怪之意。
甚至有几分欣慰。
但这却让蛰月倍感煎熬……这件事关乎皇家颜面,先皇的旨意,又岂容她这小辈指点?
会被多少官场敌势针对,又会被多少有心之人做文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薄寒宴是宁朝唯一的皇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不管站在什么角度,她都没有资格向他发脾气。
蛰月:“对不起父亲。”
蛰戟摇了摇头,“是父亲该说对不起,没想过你的感受,强……。”
“父亲,别说了。”
别说对不起。
彼时的蛰月静默着,内心却掀起一场接一场的狂风海啸。
两道不同的声音自心底响起。
“又给父亲添麻烦了,他都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说什么呢!她难道还不够忍让吗?一直以来,薄寒宴要她说一,她绝对不会说二。她有自己的人生,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以后会是太子,会是天子!这等尊荣,是别人求仙拜佛,八辈子都等不来的!”
“被迫绑在一起,听凭他人摆布,困于四四方方的后宫,和别的人共侍一夫,难道有什么令人羡艳的地方吗?”
蛰戟走过去,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拉起蛰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阿月,你要是不愿意,明日上朝我就向皇帝致意。我蛰家为朝廷赴汤蹈火了一辈子,就不信皇帝会不给面子!。”
“我的女儿,一定要嫁给天下最好的儿郎。我看薄寒宴那小子,也就占了个出身好,配不上我们阿月。”
宁朝重文,外忧内患,对敌国来犯屡屡妥协。
蛰月祖父挂帅出征,以命杀敌,一去不返,这才得了先帝亲指的婚约。
瞳孔失去了焦距,让蛰月心底一片漠然。
“父亲,全是女儿的错。我明日就进宫向他道歉,您别忧心。”
蛰戟依旧笑着,蛰月能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微不可查的松了松。
“好孩子,别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和林氏说。”
“她待你还好吗?”
蛰月点点头,只道:“很好。”
院门前,蛰戟晦涩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轻如棉絮的话落入蛰月耳朵里,却像是千斤重担,压在心间,隐隐作疼。
“以后,就和他保持距离吧。”
他是谁,蛰月再清楚不过。
“好。”蛰月应了一声,迈出了院子,投入无边夜色。
“父亲,他是我仅有的朋友啊。”这句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蛰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蛰戟是她的父亲。
但她的父亲,也有自己的父亲。
蛰月侧躺在床上,一宿未睡,任由月华洒落,骄阳初升。
顶着黑眼圈,蛰月对着镜子里的人比了个牵强的笑脸,慢慢站起来往外走。
“月姐姐,今日学院休息,你还要出门吗?”稚嫩青涩的少年音自角落传来。
蛰月寻声望去,只见蛰星缩在廊后,忐忑的眸子隐约闪过期待。
蛰月走了过去,少年一个战栗,如临大敌般站直身子。
“我去皇宫。”蛰月看着比自己矮一些的人儿,轻声道。
蛰星眼神四处逃窜,赶忙从背后拿出几个锦盒。
“月姐姐……给,我……给你。”蛰星望着蛰月,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胸口,让他言语有些紊乱。
蛰月一直觉得蛰星说话有些结巴,若不是见过他读书时的模样,还真就这么以为。
“谢谢。”蛰月的手擦过蛰星的手背,竟发现他在发抖。
她有这么恐怖吗?
蛰月:“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蛰星目光灼灼:“是我专门去买的,我知道月姐姐爱吃。”
蛰月还赶着去皇宫,没考虑太多,“我还有事,得走了。”
“你功课怎么样了?”蛰月想客套几句,又发现对他并不了解,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拿出作为长姐的威势。
“功课很好!夫子昨日还夸我了。”蛰星受宠若惊,就差手舞足蹈,“月姐姐,你去忙你的吧!我,我去读书了!”
蛰星和蛰月同在一个学院,虽不在同一个学舍中,但关于蛰月和薄寒宴的事,蛰星也是略有耳闻。
蛰月嗯了一声,辞别蛰星。
说实在的,蛰月对蛰星并不熟悉。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能说上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去皇宫的路上,蛰月买了些薄寒宴爱吃的,看着大排长龙的商铺,蛰月这才反应过来。
蛰星一大早就去排队买点心?
还是买给她的?
蛰月提着一大堆东西,终于到了皇宫。
都是薄寒宴爱吃的。
因为先帝的意旨,蛰月被允许自由出入皇宫。寻着记忆中的路线,蛰月来到一座华贵恢宏的宫殿外。
单从这里,就可看出他受宠的程度。
认识蛰月的小丫鬟一个大惊,飞似的来到她跟前,“蛰小姐!”
蛰月:“劳烦向你家殿下通报一声。”
小丫鬟立马会意,脚底抹油似的朝内殿跑去。
“蛰小姐来了!快通知殿下!”小丫鬟奔到殿前,唯恐耽误了时间,匆匆道。
守卫面露难色,相视一眼,“殿下说过,谁都不见。”
昨日薄寒宴奔回皇宫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里,谁都不见,饶是栗贵妃来了都一样。
栗贵妃心急如焚,却也深知薄寒宴性子,只得作罢。
小丫鬟也不死心,急道:“你们去通报一声,殿下一定会见蛰小姐的。”
守卫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殿下不准任何人踏进内院,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殿下!蛰小姐来了!”小丫鬟一个嗓门喊了出来。
守卫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赶紧捂住她的嘴,“快住口,你这像什么话。要是惹恼了殿下,有你好看的!”
“快走快走。”守卫不停驱赶着小丫鬟。
小丫鬟看了眼无声无息的内殿,没有办法,只得讪讪离开。
蛰月坐在殿外花坛处,见小丫鬟回来了,急忙起身。
“蛰小姐……殿下说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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