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后,水琮便忙碌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西北边疆有了异动,每逢年辰不好,鲜卑都会入城劫掠,不仅抢夺老百姓的口粮,还会进城掳走女人和孩子,女人带回去锁起来为他们生孩子,孩子则带回去做奴隶。
安王主动请缨前去西北坐镇。
他是在皇极殿请缨的,出列时太上皇看他的眼神都阴森了许多。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儿子中,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老大……如此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老大胆子最大,心思也是最澄澈,当年敢跟先太子叫板,后来先太子谋反,他又迅速沉寂了下去。
如今,他又变了,愿意去跟着皇帝了。
太上皇眸色愈发深沉。
安王对太上皇还是惧怕的,当年义忠亲王的下场过于惨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这些儿子都只能缩在王府中,安分守己地当纨绔,可他的本性却并非甘于沉寂的人。
他是皇子,更是曾经的皇长子。
哪怕当年老二成了太子,他的地位也是超然的。
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巨变,太子谋反身死,父皇身中数刀,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公布太子罪行,而是先将两个年长的皇子给过继了出去。
之后的半年,太上皇一边治伤一边还依旧抓着权柄不放。
就在老五和老六以为自己有机会的时候,两个人又被郎心似铁的父皇给过继了出去,只剩下年岁最小的成为了傀儡皇帝。
如今已经十年过去,安王等了十年,也未曾等到太上皇的重用。
他……已经等不起了。
所以也别怪他如今跟着皇帝弟弟混……实在是皇帝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亲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不趁早上船,日后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话糙理不糙。
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安王,纨绔了十年,还是学了点好东西的。
“你可想好了?”太上皇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皇极殿内响起。
安王跪地:“臣请命。”
早在过继出去的那日起,他便再不能自称‘儿臣’。
“既如此,便遂了你得意,李卿拟旨吧。”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中书令便开始奋笔疾书,若是往常,需中
书舍人写上几份上来挑选,可此时情形不同,他也只能自己上了,迅速拟了旨意,太上皇看了没错漏,便直接用了印。
只是光有太上皇印没用,中书令又带着几个人一同去了乾清门。
这圣旨之上,还是得盖上玉玺印记才行。
毕竟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圣旨,而是一份调遣安王前往西北的圣旨。
早就和安王有了默契的皇帝怎么可能会阻拦,很爽快地盖上了玉玺,安王得到了想要的,立即回家收拾行装打算出发。
也是到了这时候,其它几兄弟才发现,老大这个鬼灵精的,竟然背着他们偷跑!
安王可没空理会其它几个弟弟的小心思,天气越来越冷,他的时间紧迫,必须要立刻出发了,他点了几个亲兵,还有一些之前交好的故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将近百人,骑着马就往西北去了。
若阿沅关注的话,就能发现,这一队人马中有一个熟悉的人物。
那就是前太尉的次子——王子腾。
王太尉年迈致仕归家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的长子纨绔愚笨,是个不中用的,反倒是这个次子,武德充沛,又内敛机灵有心计,是个会钻营的,早早地便投靠了安王,靠着父辈余荫,在军中很有些地位。
这次安王得了前往西北的圣旨,他得知后,立即决定跟随其前往西北,就连家中妻子老母的哭嚎都不管了。
因为他知晓……若不想一辈子待在京城做个可有可无的京官,想要拼一把,就必须前往战场上建功立业才行,所以他苦口婆心劝说了自己的母亲,安抚了妻子,又叮嘱了唯一的女儿,最终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战场。
他必须要重现父亲荣光。
太尉大人!
是他的目标!
安王一走,整个安王府都沉寂了下去,接下来年底的几次宫宴,安王妃也是独自一人入宫,家里的孩子全部报了病不曾带进宫来,去往宁寿宫也是坐着不吱声。
甄太妃虽然有心找安王妃麻烦,可安王妃也不虚。
说到底,不是整个八经的嫡亲婆母,安王妃便是不给甄太妃面子,甄太妃也不敢说什么,太上皇这个公爹总不好帮着小妾来罚儿媳妇吧,更何况,儿子还在战场上卖命呢。
甭管安王偏向水琮的决定多让太上
皇恼火,在安王妃这件事上,他还没彻底的老糊涂。
自从选秀之后,甄太妃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团火。
先是对珍嫔下手被太上皇打了一耳光,后来好几次动手都被阻拦了,还被皇帝拿着证据到赤水行宫找太上皇告状。
甄太妃以前爱用凉药加麝香的配比,几乎无往不利,从未失手。
她从没想到过,世上竟有人会得麝香癣!
麝香还未近身,就能被发现。
没了麝香做武器,甄太妃的攻击力直接下降了一大半,最近她正想办法收买产婆,打算在阿沅生产那日搞事情。
安王妃她拿捏不了,但后宫还是她当家。
她等着珍嫔一尸两命!
***
进了腊月,天气明显更加寒冷了。
不过比起夏天,冬天的皇宫可就舒服太多了,不仅有火墙,还有火炕,再加上炭盆,屋子里面暖融融的宛若阳春三月,阿沅在屋子里时,连罩衣都不爱穿,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歪在炕上看书。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却丝毫不见臃肿,四肢依旧纤细,面容依旧清丽秀美,唯独那肚子,好似假的一般罩在她的腹部。
“娘娘,起来动一动吧,总躺着也不是个办法。”金姑姑很有些无奈。
自从她将镇痛丸子和顺产丸子搓出来以后,原本还坚持每天走几圈的主子就开始摆烂,能歪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当然,也因为肚子太大了有关系。
阿沅是那种纤浓有度的美人,挺着大肚子走路着实叫人看着心惊。
“待本宫看完这页书。”嘴上敷衍地应和着,目光却黏在书册上,空闲的那只手还不忘捏起一颗烤栗子塞进了嘴里。
金姑姑叹息,将手里的炖盅放在炕几上:“娘娘,您不是要喝燕窝羹的么?”
听到燕窝羹,阿沅终于将视线从书里收了回来。
“端来吧。”阿沅放下书,正了正身子。
越到产期她就越容易饿,她知道,这是孩子入盆了,打算随时出来,不过阿沅早就给他们定好了出生日期,所以一点儿都不慌张。
倒是水琮,自从听太医说双生子容易早产后,从刚进腊月大门就开始紧张了。
尤其是到了下旬,哪怕
前朝事情再忙,也会每日到永寿宫来报道,就怕阿沅突然就要生产,他没办法陪着。
不仅因为阿沅是他喜欢的妃嫔,更因为这是他唯一怀孕的妃嫔。
这半年来后三宫的秀女他已经都给了位份,其中也有几个平素侍寝次数较多的,也没有一个怀上孩子,水琮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只觉得是这些答应没本事,竟连个孩子也怀不上。
没错……
那三十多个秀女是统一的位份,全是答应。
但凡有一个能怀上孩子,也能升一升位份,偏都不中用啊。
所以水琮怎能不重视阿沅腹中的孩子呢?
尤其这还是个双胎,是祥瑞!
阿沅正喝着燕窝呢,水琮就来了,年尾忙碌,今日西北又好似不太平,安王统领着西北军务,水琮不仅要担心西北边陲的安稳,还要担忧安王是否安全。
作为大哥,安王从未表现过对皇位的觊觎,如今更是摆明车马的支持他这个皇弟,水琮也不愿真活成个孤家寡人,自然对安王的安危上了心。
“今日可曾起来走动走动。水琮一坐下便把玩着手持询问道。
显然这些时日,他早已清楚了阿沅的作态。
阿沅端着燕窝心虚地笑笑,掩饰般地低头吃燕窝。
水琮看了还有哪里不明白,显然又是懒着的一天,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么纤细的身姿,那么大的肚子,他每次看她走路都觉得心里惶惶,更何况她自己呢?
想必也是害怕的。
他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反而笑道:“那你快吃,吃完了朕扶着你在屋里绕两圈。
外头太冷了,不适合出门晃悠。
“好,陛下稍等片刻。
阿沅嘴上说着,可喝燕窝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这大半年相处下来,她已经能把的皇帝的脉门了,知道了皇帝的底线,如今她说话也比刚进宫的时候肆意放松许多。
水琮笑笑,果然不生气,干脆拿起炕几上得书歪着身子开始看。
阿沅喜欢看游记,所以这一本也是游记,讲的是岭南的风土人情,文笔算不得多好,但描写的景色却是京城少见的,阿沅看到喜爱的地方,便不自觉的用指甲划一道痕迹,皇帝一翻页,就看见上面到处都是划痕。
看的出来阿沅很喜欢这本书了。
一碗燕窝再怎么磨蹭,一刻钟也吃完了。
躲不掉的阿沅只好下炕穿鞋,在水琮的掺扶下在屋子里绕着圈儿的溜达。
“陛下最近瞧着都瘦了,脸色也不大好,嫔妾日日看着都心疼坏了。”阿沅半个身子毫不客气地靠在水琮的身上,嘴里却说着心疼的话,主打言行不一。
水琮笑笑,揽着阿沅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朕倒觉得还好,只是看着瘦了而已,精神还是充足的。”
“陛下若实在劳累,也不必要日日来永寿宫,嫔妾自会每日多些走动,不会叫陛下烦忧的。”
水琮很不相信她有这样的自觉。
况且……
“放心吧,朕来永寿宫也能休息好,倒是你,随时可能生产,朕怎么可能会错过你得生产呢?”水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温柔极了。
若不是阿沅知道他的性子,说不得还真以为自己是他的真爱呢。
阿沅跟他对着演,神情期盼中又带着落寞:“嫔妾提心吊胆好些日子,只是这两个慢腾腾的小家伙,硬是没反应,臣妾就怕这两个孩子选到年三十去,到时候他们翻过一天就两岁,日后跟同龄孩子一起得多吃亏呀。”
“这有什么?”
水琮手一挥,十分霸气地说道:“朕的皇儿谁敢欺负他们?”
因着选秀后水琮接连办了好几件事情,如今身上帝王的威仪也愈发的深沉。
阿沅想着,等她这两个孩子出生后,该是不用半年就会有大臣提出迎娶中宫之事,但从决定迎娶中宫,到真的定下日子,恐怕还需要一年到两年,到时候她的两个皇儿也大了。
她到时候再将那避孕药给解了……
不不不,得看金姑姑什么时候将[生女药]给配出来才行。
有了生女药,后宫将会一片和谐。
阿沅最近看着安王在西北卖命,庸王和康王蠢蠢欲动,顺王也时不时暗搓搓地让顺王妃进宫请安,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太子了。
水琮这么多兄弟,只要能收服了,日后便是四个顶尖助力。
可自家儿子呢?
很可能是一根独苗,未来岂不是要累死?
生是不可能再生了,但在生女药之余,再
找几个懂事的,给自家儿子生几个得用的兄弟也行。
阿沅想的遥远极了。
甚至想到水琮驾崩,自家儿子登基的事了。
水琮见阿沅走神,不由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累了?”
“还好。”阿沅摇头。
这俩孩子怀的轻松,一点儿不良反应都没有,顶多身子有些笨重:“再走两圈便早些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水琮疲惫的点点头。
接下来他这一忙,很可能要忙到大年三十封笔了,才能休息几日了。
他的目光落到阿沅的肚子。
只不知道这俩小懒龙什么时候出来了,该不会等到他封了笔才出来吧。
不得不说,水琮一语成谶。
大年三十晚上,阖宫夜宴,水琮坐在主座上心神不宁。
下方宗亲大臣携带家眷入宫赴宴,在这寒冷的冬季,吹着寒风,吃着冷掉的食物,却还要表现出一副荣幸至极的模样,生怕因为脸色不好,而被御史抓住给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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