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府大街,薛家。
薛永年是个孝子,即使今日,他下值得很晚,回府之后,却还是先去了上房请安。
薛老夫人的情形还是如往日一般,到了这秋天里,没有病得起不来,状况却也不是很好,正靠坐在软榻上。
见儿子迈入房中,她的脸上浮了几分笑——她只在面对儿子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真心实意的笑来。其他的人,无论是儿媳还是孙子,都得不到她这样的笑脸。
“怎么才下值,可是圣上召见?”
“见过母亲。”薛永年请过安,到她身边坐下:“没有,只是公衙里有事绊脚,所以回来迟了。”
母子俩聊了几句,薛永年忽然问道:“伯府那边,这几日可来交换了庚帖?”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且拿着乔呢,不过这段时间,和我们走动还是有的。秦氏也去和伯夫人旁敲侧击过了,对宜姐儿,他们那边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据秦淑月的回答,伯府松口这桩婚事,更像是他儿子那边的原因——那魏祺仿佛是瞧上薛嘉宜了。
想到这儿,薛老夫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不赞同:“唯一的儿子这样没出息,纵然恢复了爵位又如何?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你子嗣不丰,女儿更是只有这一个,联姻的对象应该仔细斟酌才是。要我说,嫁进魏家去是平白浪费了,于你的仕途并无助益。”
薛永年在自己的母亲跟前没什么保留的,答道:“陛下近来很是怀缅故太子,甚至还有重修他坟茔的打算。”
“我在朝中的处境有些尴尬,此时与汝阳伯联姻,不为别的,只意在表明,我未曾和当年的东宫割席。”
至于魏祺如何,他日又会否有出息,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涉及到朝堂政局的事情,薛老夫人便不多嘴了,只摸着拐杖上的兽首,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至于后院的事情,你不必劳心,自有我和秦氏。”
既说起,薛永年问道:“女官来府里也有些时日了,大姑娘学得怎么样?”
薛老夫人道:“陈女官来与我说过,人是听话好学的,挑不出什么错处。”
薛永年点了点头:“听话就好,我原还担心,她会继承她母亲的倔强性子。”
他又随意问了几句,不过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薛云朔一句。
会接他回来,只是因为一母双生,单独接薛嘉宜一个女儿回来不好看。
在他的心里,女儿无论聪明愚笨,尚有联姻的价值,而一个十多年了才开始正经读书的儿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送他去进学,不过捎带手的事情,并没有指望他真的出什么名堂。
——
薛嘉宜丝毫不知,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如此谈论过她。
自从薛家请的那位女官到了之后,她每日都要来上房这边进学。
起初,薛嘉宜心里是很有些抵触的。
实在很难不抵触——那日宴后,继母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要她为他日嫁入伯府做好准备。
她不想嫁给那魏祺,自然也没想好好学。
教导她的女官姓陈,叫陈筠,今年不过三十,因为年纪到了,才从宫里放出来。
她生了张椭长的脸,眉眼间很是有些温和的笑意,确实是会讨宫里贵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眼睛也尖。
薛嘉宜摸鱼划水的态度,全被她看出来了。
这陈女官起先并没有说什么,观察了两天之后,才和她算的总账。
“不尊师长,是为一;态度不端,是为二;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是为三……”
陈筠一条一条数着,数一条就是两下手板。
她面容和煦,下手却狠,薛嘉宜含着两包要掉不掉的眼泪,疼老实了。
陈筠看得出她虽然规矩了许多,但心里还是不服的,没有再发作,只平心静气地道:“我不知晓,你家中是什么情形,我只知道一点,学到了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的。”
“待人接物的礼仪规矩,不是只有嫁人才能用到。你若只想应付过去,可以,我不会再管你,你若是想好了好好学,那我们继续。”
薛嘉宜揉着自己红肿的掌心,冷静了下来。
不管是为什么,学东西本身总是对的。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回严州府了,既然要生活在京城,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逃避的,总不能回回都站在兄长身后,等他替她开口。
她把嘴巴抿得发白,低着脑袋:“我……明白了。”
不过她一贯温吞,底子又薄,即使想通了,全神贯注起来,也总有做得不那么好的地方。
有几回,薛嘉宜都以为自己又要挨手板了,这陈女官却意外地温和,只微微一笑,重新与她示范。
“基本的礼数学完了,后面,我们学些别的。”这日结束前,陈筠与她道:“该教你算账,和怎么处理人情往来了。”
薛嘉宜眨着双杏眸,朝她行了个现学现卖的谢礼。
陈筠失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她回去了。
——
散学后,薛嘉宜回了次间,在案前铺陈纸墨。
抵达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她准备给在严州府的洪妈妈和安伯写封信,报个平安。
离开这么久,她怪想他们的。
傍晚时分,薛嘉宜咬着笔杆,正琢磨信的内容该怎么写的时候,薛云朔来了。
这回,他没有翻墙,倒是光明正大地走前头进来的。
“在写什么?我来了头也不抬。”
“因为我知道是你呀。”
薛嘉宜抬起头,见薛云朔已经走到桌边了,还顺手放下了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
她眼睛一亮,见这明显是给她带的吃食,不待他回答,就搁了笔,伸手拿过来了。
薛云朔淡淡道:“云片糕,记得你仿佛是爱吃。”
见薛嘉宜埋头拆着纸包,他低眸,唇边泛起了一点几不可察的轻松笑意。
“洪妈妈、安伯,见信如唔……”薛云朔顺手拿起了她搁在一旁的信笺读了起来,“你打算寄信回去?”
薛嘉宜拈了两块云片糕出来,第一块本想递到薛云朔嘴边的,但他皱了皱眉,明显是有点嫌弃,她就都塞到自己嘴里了。
见她不回答,只一面嚼嚼嚼一面点头,薛云朔轻笑一声,道:“你还真的学进去了。”
薛嘉宜把云片糕咽了下去,又啜了两口花茶清口,才道:“陈女官说,吃东西的时候要讲规矩,才是淑女。”
薛云朔挑眉看她:“之前还被她的手板打得抽抽噎噎的,晚上见了我就哭,现在倒是天天把她挂在嘴边了。”
薛嘉宜的脸立马热了起来,不无羞恼地道:“我……我只挨了那一回,你不许提了!陈女官对我很好。”
薛云朔低笑两声,倒也没再逗她。
早先那两天,她去上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上坟也差不多了,这段时间,能与那女官渐渐相处融洽,是好事。
他也并不觉得讶异。
她天性纯质,对人对事都是坦率真诚的,相处过后,那女官会喜欢她,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薛嘉宜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把薛云朔摁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她翻出来另一张压花的信纸,又递上笔:“哥,你也写一写,我们好一起寄出去。”
薛云朔于感情上并不丰沛,不过她既提起,倒也绞尽脑汁写了两行。
两人的字迹大相径庭,放在一块儿时更是分明——一个大开大合、一个婉若银钩。
薛嘉宜看着他那行干干巴巴的“万事顺遂展信安”,笑了个不停。
薛云朔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瞳,斜她一眼:“怎么?我也得和你一样,把刚刚吃了几块云片糕都写上去?”
薛嘉宜轻哼一声,道:“怎么不能了?”
不过她也知道薛云朔的脾性,他一贯内敛,别说写信了,面对面时的话也不多。
她捻起信纸,吹干笔墨,非常仔细地叠好,再装到了信封里头。
薛云朔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拿在手里掂了一掂,道:“那明天,我寄出去。”
他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不好在妹妹房里待太久。
天色已经不早了,夜空中挂着几颗碎碎的星子。离开次间时,他无可避免地要从院子里穿过去,正好撞见了那薛泓。
薛泓假装没有看见他,却十分造作地与身边的小厮道:“哼,山沟沟里爬出来的,装什么相,还真当自己是薛家的长子嫡孙了。”
薛云朔平静地走了过去,没有理会。
他从不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更懒得争什么口舌之快。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薛泓目光微滞,愈发恼了,转身又回去找他娘。
……
秦淑月正在为庶务烦心,也懒得理自己的儿子。
今日,汝阳伯府终于派人送来了男方的庚帖。眼见这门亲事已经八九不离十,她松了口气,又开始为薛嘉宜的嫁妆犯愁。
朱婉仪没有留下多少嫁妆,当年朱家出事,值钱的东西还有恒产,基本上都叫她变卖了,眼下薛嘉宜要出嫁,嫁妆只能家里出了。
然而薛家账上的是收支情况实在一般,薛永年还要支去其中大半,用在他的酬酢上。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秦淑月是不舍得为了这个便宜女儿,从自己能摸到的油水里抠出去多少的,这会儿可不就犯了难。
“娘——”见母亲不理他,薛泓开始拖着长音抱怨:“那乡巴佬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在家里,在学塾,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
秦淑月看着账本,本就烦得要死,随口道:“那你给他打招呼不就成了?”
薛泓一噎,随即又不甘地道:“娘,你是不知道,这乡巴佬可精了。”
“他还整天鬼鬼祟祟的,还逃学!先生都不知道,课上还夸他!我早晚要去和父亲说,叫父亲罚他。”
“你父亲本就不在意他,告小状做什么?只显得你没有兄友弟恭的样儿。”秦淑月顺嘴说完,忽然放下账本,皱起眉问:“你说,先生夸他……夸了什么?”
薛泓嘟囔着道:“就,说他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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