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烛光被风声惊扰,摇曳了两下。沈清眉间微敛,手指半卷红盖头。
瞧着他时仅一瞬息,神色透了丝刻意为之的娇羞面红。
那双潋滟的秋瞳,如湖水波澜晃动着洛裘钰的心弦。他身形挺直,视线从沈清身上转而停留在桌上汤碗。
热汽飘散,伴随若有若无的酸味,走近后,洛裘钰端起瓷碗,繁复的花边与白细手指映衬,许是隔着有些滚烫,指节微蜷。
“有点烫,放会再喝。”
说这话时,沈清才注意到他嘴角笑意不甚入心。愣怔了会,她笑而不语,将红盖头放下。
洛裘钰伸向丫鬟递来的托盘,捏拢秤金杆挑起盖头边缘,红金交错,露出那张秾艳娇美的面孔,精致如画,美眸含情。
见对方看得呆、久了,沈清袖口掩唇,做足了娇羞的小女人态。
嗓音低软:“妾身见过夫君。”
洛裘钰心口震颤,像有温热的酒水灌了进来,涨满了他此刻的所有感知。只剩下眼前那人,连呼吸停滞了也懵然不觉。
“方才身子不适,就在外饮了些酒,咳咳。”
他拳头抵唇,脸色苍白中掺杂了红润,宽长的红袍穿到他身上,更显身姿消瘦。
沈清担心,他还能如前世那样,活够一年么?
索性对方并非在这纠结过久,反而解开缠挂胸膛前的红绸带。沈清见状,自是要秉持妻子的本分,上前温柔为夫宽衣。
“我来。”一双柔荑落在洛裘钰肩梢,轻柔若蜻蜓点水。
他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像是常年浸染在某种药物的气息。
倒与他有几分相似。
宽完衣后,沈清目光瞥向桌子上的阿胶人参汤,赭红色,此刻放凉了会,颜色深了些。
正如前世,嫁入俞府的新婚这夜,俞府主母便送了一碗阿胶人参汤,亏她那时心性单纯,以为是婆婆的一片好意。却不想,那是断绝她生育的绝子汤!
在被关进地窖前,她费劲心思喝药看郎中,还强撑着身子打理俞府产业,赔上自己所剩无几的嫁妆。后来她死之前才得知,这一切的主意,俞化风从头到尾都知道,残忍的看着她一步步堕入深渊。
他却搂着表妹,还有两人生的孽种,堂而皇之筹备新婚,一家子也被王爷看重,飞黄腾达、振兴门楣。
只有她……死不瞑目。
沈清压抑着心中恨意,端起碗,勺子搅了搅汤水,那股酸味更浓了些。此刻她不明白,为什么嫁给洛公子,俞府还要针对她。
“夫人,良宵难得,不若先安置了?”
冷凉的手掌握住她手腕,沈清抬眼对视上那双浅茶色眸子。
那丝恨意还未及时淡去,让人瞧了正着。
洛裘钰眼神微暗,压低了嗓,“这汤凉了,叫厨房的人重新做……咳咳!”
“你咳得也太厉害了,府里应该有郎中,你小厮可在那边方便喊来,叫郎中仔细把脉调理。”
沈清放下瓷碗。
洛裘钰咳完几声,好像又有了力气,喊门外的小厮安青:“快去请连大夫。”
听到主子声音,安青连声应好,赶忙就去请人过来。
在院门外探听风声的丫鬟百合,见到安青出来,拉着他问,“安青,你这是要去哪?”
安青急切主子的安危,哪里还顾得着和人说话,甩开她的手。
“你甭管那么多,我家主子又咳严重了!”
一听是洛裘钰,而不是沈清。百合心底松了口气。
暗地里庆幸自己能顺利做完事,那丰厚的赏赐,多少丫鬟婆子都是要羡慕死自己。
全然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阴暗处的人眼中。
-
红色帷幔被解开,如浪花般垂落在床榻边沿。沈清这会才琢磨出异样。
大夫要过来。
正巧的是,她也需要大夫来验证这碗阿胶人参汤,好保留证据。方才她还只是想把汤水处理掉,在洛裘钰的干扰下,反而找不准机会。
却没想到,这变动于她更加有利。物证在手,这下她非得让俞府出点血。
抽离思绪,看向洛裘钰的眼神稍微柔和了点。
“夫君若病体安康,想来也不会拘泥于俞府。”
可惜了,体弱多病。
好不容易考中秀才,身子却只剩下一年的时光。
洛裘钰坐在软凳,半边身都倚在桌边,清隽俊秀的五官被烛光照耀得更活色生香。病弱之色反而为他增添几分阴郁,让人心生怜惜。
不多时,连大夫被安青顺利请来。先给洛裘钰把脉,又是观他面色,摇首晃脑的思索片刻,才斟酌:
“洛公子长年咳嗽不止,脉象虚浮,是体弱之故,待老夫开了药方拿去配药煎煮……只是行房之事暂且缓和,以免加重病情。”
话落,沈清还有些愣怔。
本想尽快圆房,有个子嗣傍身,如今……她瞧洛裘钰的眼神透了丝同情。
洛裘钰像是没察觉她的目光,仍神色泰然自若,丝毫没有被病痛折磨的颓废。就如顽强生长的野外青竹,坚韧而又孤寂。
见大夫收起脉枕,沈清顺势把阿胶人参汤往前推了些。
“大夫,你能帮忙再看看这碗参汤,我总觉得闻着味道偏酸,怕初入府内有人不知道我自小的忌讳。”
“那好,老夫便看看。”大夫没多想,沈清的说辞也正常。
便舀一勺递近鼻尖,嗅了嗅,脸色蓦地惊变。
险些手脚不稳将汤勺洒落。他把勺子放回瓷碗,心中暗叹摊上麻烦事。
沈清看出大夫的心思,想来他闻出这碗参汤里掺和些药。也知对方不想掺和进来,但她眼下也只能借助这碗参汤。
“你不妨直说,若真有问题,我心中也好有个章程。”
她往桌面放了个荷包。
大夫看了看鼓囊的碧青色荷包,心中纠结,想到家中孙儿。
还是抵不过银两的诱惑。
“参汤里被添了能令人绝育的绝子药,药性极阴寒,喝下去恐怕此生……绝嗣。”
“怎么会……”
跌坐在床榻上,沈清脸色苍白,眼神满是无助。
饶是大夫不想掺和,也不免替沈清心疼。
嫁入夫家的第一天,就被人送来一碗绝子汤。女子被绝了生育可能,未来指不定要怎么被世人诟病。
洛裘钰眉间紧蹙,“竟送来这些玩意!”
厨房差人送来的阿胶人参汤有两碗,他又让大夫一闻剩下那碗,全是被下了药。
顿时,他眼神深沉了些,萦绕在他周边的气息更为冷冽。
沈清见状让大夫先行退至门外。
脑海思绪渐远,前世俞府举办婚宴,曾宴请过御史言官和大理寺卿。俞家人这次为了充门面讲排场,博个美名,自然也会请人过来。
若将事情闹大,俞家人绝无强行遮掩的可能。
斟酌几番,她此刻能够联手的只有洛裘钰。两人同为受害者,还是夫妻一体。
他再合适不过。
“夫君,无冤无仇的,怎么就险些遭了这场横来之祸。偌大的俞府,还能生生要了人命不成!”
沈清手帕拭泪,哭得眸子泛红,也是投入真情。
她为前世惨死的自己而哭。
哭到动情处,她望向洛裘钰,“若夫君允肯,咱们便去花厅,讨要一个公道。”
无人能知,她哭的惹人怜惜。洛裘钰瞧见她这幅模样,短暂失了神。眸色微沉,心海思索着利弊。
对于沈清这个被塞进来的妻子,他心中并无波澜。
两碗绝子汤确是令他生恼。
但沈清的存在,于他而言——累赘,多余。蛰伏在俞府多年,不过掩人耳目。
为了沈清出面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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