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的绞杀，并不会因为她的死亡而停止。

正如艾米莉坐在蒙莫朗西小姐举办的追思聚会上，被迫听着波可夫人请来宫廷诗人念起了爱情长诗。

有人提出异议，追思会上为什么要念这种东西。

波可夫人微笑着说：“这是蒙莫朗西小姐的追思会，应该用她喜欢的东西追思她。”

说完，她还让侍女拿过诗人手里的诗集，摊开露出蒙莫朗西小姐的字迹，捧在手里，展示给众宾客看，以表示她没有说谎。

艾米莉抬起头，恰好看到那位最先被展示的夫人，用扇子遮住脸，身体往旁边避开，矜持的摇头示意自己不看，可是她扭过头的姿势又恰好与侍女传递的方向重合。

这样才能保证她会在无意中看的清清楚楚，再往后一仰，发出嫌恶的啧啧声。那后退的身体和伸长的脖颈，活像食腐的秃鹫。

接下来，大家都有样学样，艾米莉就这样眼睁睁看到她们，都变成了黑白色的秃鹫，犹如疫病一样蔓延到她身边，而她一动不动。

等侍女走到她面前，艾米莉僵硬地抬头，被她脸上浮着的笑意吓到，头一下子掉了下去。

“我们的奥古斯汀小姐是个虔诚的人，从来没看过祈祷书和文法书以外的东西。”

是克洛伊，她轻声为艾米莉的失态解释了一句。

坐在艾米莉身边的布兰切特子爵夫人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我看着也觉得不舒服，我也没有看这些的习惯，波可夫人，您不会嘲笑我们的古板吧？”

波可夫人笑道：“不会，我一向认为虔诚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信仰上帝只会带来福分，奥古斯汀小姐，您陪布兰切特子爵夫人出去坐坐吧，等会我们还有茶会。”

又对那个侍女道：“继续吧。”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折，侍女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继续向其他人展示，后面也有几位老夫人表示看不得这些，陆续结伴到外头的花厅休息去了。

而艾米莉和布兰切特子爵夫人此刻正被红茶和甜点的香气包围。

她们刚坐到花厅，立刻就有仆人端来茶和各种小饼干，还带着热气的可丽饼、焦糖布丁、已经切开分好的朗姆酒蛋糕、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蜜饯。

布兰切特子爵夫人递给她一份布丁：“这是橙子馅的，您吃了可能会舒服一点。”

艾米莉吃了一口，温热的柑橘的味道的确压下去了她喉间的恶心感。

布兰切特子爵夫人告诉她：“难怪波可夫人非要我们留下来参加茶会，这是国王的厨子做的甜点。”

国王的厨子？

艾米莉顿住想要放下布丁的手，强压着自己吃完了，幸好这东西不算难吃。

布兰切特子爵夫人道：“说真的，您的脸色真难看，昨天的葬礼我也很伤心，不过今天，看到这些东西，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蒙莫朗西小姐要喜欢这些，不过晚上我们就可以好好看戏了，被爱神吻醒的普赛特，据说排演了很久，奥古斯汀小姐，您应该没看过这出戏吧。”

“是丘比特和普赛特吗？”

艾米莉本该维持住她不看杂书的名声，可她还是没忍住。

她勉强补救了一句：“我听女仆说起过，好像是一个神话故事。”

“是的，您说的没错，而且是一个结局很圆满的神话故事，原本是为蒙莫朗西小姐和公爵的婚礼排演的。”

布兰切特子爵夫人有些抱歉地微笑：

“我是不是让您觉得尴尬了？其实您完全不必那么担心，名声这种东西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

“就像书，大家只会看翻开那一页，很难会有人记得前传，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看前传的感情，不会耽误对后传的欣赏，希望您别介意我这么说，比起其他人的洋洋得意，我宁可是您。”

艾米莉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秃鹫，迫不及待地要分食蒙莫朗西小姐的遗产。

当然，公爵是个人，更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幸好如此。回想起勒内公爵的坏脾气，艾米莉获得了一点力气，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那么他们现在一定在排演了？我想去看看。”

艾米莉向布兰切特子爵夫人和波可夫人分别道别后，就带着贴身女仆罗莎走到戏班排演的地方。

她让罗莎叫来那个小提琴手，小提琴手很快出来了。

他眼睛又红又肿：“对不起，奥古斯汀小姐，我听到那个不幸的消息，像个女人一样哭了一整夜。”

“哭了一整夜？您是对着什么哭的？”

“蒙莫朗西小姐的一块手帕，我会一直怀念她的，会一直珍藏她的手帕，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小姐。”

艾米莉感觉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手帕？你藏在哪里？”

小提琴手听出她的声音不对，辩解道：“其实是洛德先生私藏的，他临走前让我找机会还给蒙莫朗西小姐或者直接烧掉，可是我去找她，她让我把东西转交给您。”

洛德先生就是和蒙莫朗西小姐相恋的那个诗人。

“只有手帕吗？”

“是的，我发誓，我回去就把它烧掉。”

“不用了，我会让我的女仆跟您一块去取。”

艾米莉示意罗莎跟着他一块去取，顺便搜一搜还有没有其他遗漏。

小提琴手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姐，我是不是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艾米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会用一袋金币买下这块手帕的。”

“感谢您的慷慨。”

小提琴手向她鞠了一礼，艾米莉觉得他脸上此刻的沉痛比刚才浮夸的悲伤顺眼多了。

艾米莉原本想等罗莎取完手帕，和她一起回去的，可是不知怎的，勒内公爵却找了过来。

听到他说起茶会，又说不要因为诗歌爱上艺术家，艾米莉感到一阵恐惧。

这才是追思会的目的吧，借着哀悼蒙莫朗西小姐的名义，把她的名字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茶会的甜点是国王的厨子做的，而波可夫人也是国王的厨子，她把蒙莫朗西小姐的名声做成一道珍馐，专供公爵享用的珍馐。

艾米莉知道公爵未必知情，他没有参加追思会，他在茶会上当然只会看到做好的甜点，他这样尊贵的人当然不必知道烹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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