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补办婚礼的兴奋劲儿，像一杯冒着气泡的甜酒，在野原广志心里荡漾了整整一个周末。
周一早上送小新去幼稚园时，他脚步轻快，甚至对着路边电线杆上停着的小鸟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惹得小新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爸爸，你今天好像怪怪的哦。”小新仰起小脸，眉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微微蹙起，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是捡到钱了吗？还是妈妈答应给你买新的高尔夫球杆了？”
野原广志闻言，脸上那份几乎要溢出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用力揉了揉儿子柔软的黑发，手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般蓬松温暖。
“比那些都好一百倍，不，一千倍！”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立刻分享的冲动。
他想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给儿子一个惊喜，小家伙脸上肯定会出现的惊讶又兴奋的表情，那一定非常值得期待。
“是秘密，一个很大的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诶——小气鬼爸爸！”小新的小嘴立刻撅得能挂上油瓶，不满地晃动着被爸爸牵着的手，“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不行不行，说好了是秘密。”野原广志笑着摇头，父子俩的身影在晨光中拉长，嬉闹声洒了一路。

然而，当野原广志坐在他那间位于写字楼高层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窗外是正在缓慢从**创伤中恢复的城市天际线时，那股周末积蓄的浪漫热情，开始遭遇冰冷现实的严峻考验。
他摊开崭新的笔记本，手握原子笔，试图将那个美好的构想落于纸上，却发现这甜蜜的约定背后，是如同山一样沉甸甸压下来的现实问题。
场地是头等大事。
是选传统庄严的神前式，在明治神宫这类地方，还是时下流行的教堂式，即便他们并非信徒，只为了那梦幻的氛围。
亦或是更侧重亲友互动的人前式？
每一种选择都对应着不同的场地租金、仪式流程和费用。
他想起同事之前在高级酒店举办的婚礼，光是场地费和基础餐饮，就花掉了整整半年的奖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西装内袋里的皮夹。
接着是披露宴的宾客名单。
他拿出便签纸，开始罗列：自家的亲戚，父母、兄长……加莉那边的亲人相对简单，但岳父岳母那边的规矩和期待也需要顾及。
然后是公司这边，部长、同僚、重要下属……还有大学时代的好友，几个固定的高尔夫球友……林林总总粗略一算，数字轻易就跳过了八十人。
这意味着相应的餐费、酒水、伴手礼成本也要成倍增加。
目光向下移，礼服又是一大项。
加莉的白无垢或者婚纱，他自然希望给她最好的，定做一套高品质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百货公司橱窗里那些标价惊人的展示品，不禁暗暗咋舌。
就算退而求其次选择租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自己的或许可以从已有的西装中挑选一套最得体的修改，但领结、衬衫这些配件总不能太寒酸。
还有婚戒，当初结婚时经济拮据，只买了一对极其朴素的铂金素圈，这次是不是应该重新挑选一对钻石对戒，弥补当年的遗憾。
菜单、蛋糕、鲜花装饰、司仪、摄影摄像、婚礼后的二次会安排……
野原广志的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字迹因为焦虑而有些潦草，没一会儿就写满了一整张A4纸。
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条目，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原本轻盈的心情像是被灌了铅。
这简直比准备一个大型项目企划案还要复杂数倍！
项目至少有明确的预算框架、标准化的流程和可以分工协作的团队。
而婚礼，每一个细节似乎都需要他和加莉亲自斟酌、拍板，并且，每一个美丽的细节背后，都清晰地标注着一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能听到自己钱包在哀嚎。
他并非没有积蓄。
尤其升任次长后，年薪确实有了可喜的增长，达到了约700万日元，在九十年代的日本，这算是扎实的中产阶级收入。
但近三十年的房屋贷款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每月雷打不动地扣去一大笔；
小新日渐长大的教育开销、家庭的日常用度、人情往来、汽车养护……
每一项都是固定且不容有失的支出。
一场体面而不失格的婚礼，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足以掏空他多年的私人积蓄。
“为了加莉，一切都值得。”他握了握拳，在心里再次对自己强调。
但身为一个需要养家糊口、并且经历过经济泡沫破裂、深知规划重要的成熟男性，理智的声音也在不断提醒他：冲动是魔鬼，必须做一个详细、审慎的预算表。
他打开办公桌抽屉，翻找出计算器，按动按钮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按下一个数字，都像是在敲打他的神经。
晚上回到家，空气中弥漫着晚餐后留下的淡淡食物香气，温馨而安宁。
小新盘腿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动感超人录像带，屏幕上的英雄正在艰难战斗。
野原广志和上见加莉则一起坐在餐桌旁，柔和的灯光洒下来，映照着摊在桌上的那张写满“天书”的清单、旁边几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预算草稿，以及那个小小的计算器。
“场地的话，”野原广志清了清嗓子，指着清单上被他用红笔圈出的重点项目，语气带着明显的斟酌，“我今天简单打听了一下，像明治纪念馆或者希尔顿酒店这类地方，环境和服务确实一流，但基础费用就比较高昂，如果加上餐饮，恐怕……”
他没有说出那个具体数字，但紧蹙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或者，我们可以考虑一些性价比更高的选择，比如区民会馆，或者一些有特色的餐厅，它们也承接婚礼……”
上见加莉没有立刻接话。
她穿着舒适的居家服，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安静地审视着那份清单，目光沉静，像是在审阅杂志社送来需要核对的版面预算，专业而冷静。
她拿起野原广志放在一旁的铅笔，纤细的手指握住笔杆，在几个项目上轻轻画了圈。
“老公，”她抬起眼，目光平和地看向丈夫，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温柔，“我们不需要追求最顶级的场地和最豪华的排场。”
野原广志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说“可是我想给你最好的”，但话未出口，便被妻子接下来的话语温和地堵了回去。
“婚礼的核心意义，在于仪式本身所承载的承诺，在于到场分享我们喜悦的、真正关心我们的亲友，”她语调平稳，一字一句都敲在野原广志的心上，抚平了他的一些焦躁，“而不是场地的租金数字或者菜单上是否有神户牛肉。我希望这是一场属于我们和至亲好友的温馨聚会，而不是一场需要我们在未来数年里，背负着沉重经济负担去回忆的表演。”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指尖点在刚才画过圈的几个项目上，逐一分析，思路清晰得让野原广志暗自佩服：“比如宾客名单，我认为可以再精简一些。只邀请最重要的直系亲人和平日真正有来往的挚友即可，一些泛泛的同事和远亲，也可以后续通过发送喜饼的方式告知。伴手礼也是如此，可以选择更体现我们心意和巧思、而非仅仅凸显价格的东西。至于我的礼服，”
她说到这里，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不一定需要全新的定做，租赁是很好的选择。我记得杂志社有位相识的设计师朋友，可以请她帮忙，费用会合理很多。”
她这番条理分明、切中要害的分析，像一阵清新而冷静的风，吹散了野原广志心头因盲目追求“最好”而产生的焦虑和迷雾。
他怔怔地看着她，灯光下她沉静的侧脸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那份于琐碎现实中依然能保持的理智与通透，让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爱意。
这就是他的加莉，他选择的伴侣。
她所要的，从来不是浮华的虚荣，而是那份实实在在沁入生活的真挚情感与共同承担。
“你说得对。”野原广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笑容重新变得踏实而轻松，“是我想岔了，差点被那些所谓的‘标准’牵着鼻子走。好，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方向来规划，办一场在我们力所能及范围内，最用心、最温馨、也最属于我们‘野原家’风格的婚礼。”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小新响亮又充满活力的呐喊：“动感超人！加油！用爱的力量打败他！动感——光波！BIUBIUBIU——！”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客厅。
只见小新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模仿着电视里动感超人的姿势，双脚分开，小手比划着发射光波的动作，小屁股还配合地扭动着，嘴里喊着他不成调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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