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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成功后她失忆了》

31. 别春朝(七)

天光刚擦亮,御马监宽阔的场子上,一股混合着新鲜草料与牲畜气息的浓烈味道直冲鼻间。

几匹马正不耐烦地喷着响鼻,蹄铁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带着烦躁的笃笃声。

漆少阳紧抿着唇,目光像锥子一样在一排排马匹身上扫过。

阿星站在他身旁,身形挺拔,她视线一同挑剔地落在那些马匹身上,眉头锁得死紧。

“马监管事何在?”漆少阳声音不高,却带着薄刃般的穿透力,“青州路远事急,我要最快的马。”

话音还没落下,场子另一头人影一晃。

太傅大人一身玄色常服,步履从容,脸上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踏着晨光闲逛到此,径直向他们走来。

“真是巧,”易旷年在几步外站定,目光先落在阿星身上,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转向漆少阳:“漆将军正在为青州一行做万全准备?青州虽不如金尘关偏远,却也远在北境,确实马虎不得。”

他话说得周全,可那腔调里,漆少阳品出的全是隔岸观火的悠闲。

半月前,北狄三皇子进京,本意是北狄大王献子作质。

谁知,三皇子暗中早与眼前的太傅有旧,便自然而然牵出与大梁的合作。

易旷年进言,北狄大王搅乱边境防线十数年,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放弃折腾,倒不如由一半大梁血脉的三皇子继承王庭,再带领北狄臣服大梁。

里应外合之计,自需要大梁派兵协助。至于这领兵人的人选,非如今驻守金尘关的守将,与北狄打过多次交道的漆少阳莫属。

阿星心知肚明,易旷年此举乃一石二鸟之计,与先前指漆少阳为护送北狄使臣的使者人选一样。又是在故技重施。

对易旷年,阿星没什么好脸色。

漆少阳下颌线绷紧了一瞬,眼神锐利地迎上易旷年:“太傅日理万机,也有闲暇来这马粪堆里散心?”

一丝笑意在易旷年唇角加深了些,他走近几步,几乎与漆少阳面对面站着。场上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紧绷,连旁边几匹躁动的马都似乎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

“散心谈不上,”易旷年沉静如水,“只是本官入宫面圣,顺道路过此地。将军此行,肩负重任,关乎北境长久安宁,务必……谨慎周全。”他顿了顿,视线如有实质般扫过漆少阳紧绷的脸:“皇上对漆将军,可是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四个字,像裹了蜜的针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漆少阳。

当今皇上对太傅多有看重,他镇北王一脉怕早已是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冷笑几乎要从漆少阳齿缝里挤出来:“是啊,皇上厚望,太傅运筹,在下,自然不敢懈怠。”

易旷年仿佛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笑意分毫未变,反而更加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闹脾气的纵容意味:“将军言重了。为皇上分忧,为国尽力,乃臣子本分。”

说着,他视线自然的一偏,滑过站在漆少阳身侧,安静得快要没有存在感的阿星。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难以察觉其中的分量:“阿星姑娘今日气色倒好。”

阿星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漆少阳,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自那日失了清醒的夜宴后,阿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的,也不知是怎样回到镇北王府的。

更不知道……半梦半醒间见到的易旷年究竟是为何。

那个人……在旖旎的光影中,忽而霸道忽而温和。

身旁的漆少阳像是被这句无关痛痒的问候,点燃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猛地拂袖转身,不再看易旷年,径自大步走向那边一个马监小吏,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就那匹黑骝,备鞍!”

阿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在这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若无其事,低低闷笑:“这可比不上你的赤鬃马。”

漆少阳一怔,慢慢回道:“这不是为我准备的,是牵给你的。”

阿星抬头对他笑:“你要带我一同去青州吗?”

她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漆少阳看着她自然牵过自己的小拇指,唇角一扬,挠了挠她的掌心,“去青州是不能了。”

他道:“等我回来,我们之后牵马去金尘关,好不好?”

那里蕴存着他前七年的光景,同样有幼时十多年的埋怨和隐恨。

但这一刻,他妄想在那里求得永恒的平静。

阿星眨眨眼:“好。”

易旷年站在原地,目送漆少阳带着阿星走到远处黑骝马旁,亲昵地有说有笑。

他脸上那层温润的笑意缓缓沉淀下去,眼神幽深似古井,看不出情绪。

直到,漆少阳利落地翻身上马,又伸手将阿星稳稳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后,易旷年才无声的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场地。

几日后,漆少阳策马启程。马蹄卷起的尘土尚未落定,他便在城门口勒马回头。

柏浩气一脸漠然。自从那日阿星在王府门口大闹一通,他看着世子和阿星在他面前今日闹别扭,明日又和好。如今他二人分开,柏浩气心底不合时宜的冷笑,这对他来说说不准是好事。

柏浩气看着漆少阳驱马落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去靠近阿星。

他自觉领着兵士跨过城门。

“阿星,这个给你。”漆少阳踌躇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匕,刀鞘乌沉沉的,入手却异常轻盈,像是凝固的光滑。

他不由分说地将它塞进阿星手里,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里有种不容推拒的郑重。

阿星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短匕,鞘身触手温润微凉,上面镂刻着古朴流畅的云纹。

“之前我每每见你使匕,想着这件物什交在你手上,定然用得称手。”漆少阳耗费莫大勇气送出以后,后知后觉害羞起来,“裁光,这是它的名字。”

阿星恍然一笑,鞘身那看着古朴的云纹,原是织就了二字:裁光。

“很好听的名字。”阿星紧握住短匕,展开双臂给了漆少阳一个拥抱。声音窝在身体之间,听起来闷闷的:“我等你回来。”

她不想要什么记忆了。

等他回来,她们就远离上京。

“好。”漆少阳应诺。

再没说多余的话,漆少阳翻身上马,猛地一夹马腹,赤鬃马长嘶一声,带着他疾驰而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阿星握着“裁光”,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鞘身上收紧了一下。

她的身后,易旷年沉默地注视此景。

阿星倒是过了几日安生的日子。

她每日等在镇北王府,也不再分出心思去探查自己的过往消息。

然后,见到了从万应佛寺归来的镇北王。

听漆少阳提起,他这位爹爹名震天下,浴血多年,至少在定居上京前是没有对佛道的敬仰的。

许是漆少阳也许久未归家了,竟是不知他爹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礼佛的习惯。

阿星见到正厅的漆岢,有些局促,经白管事使了眼色,犹豫道:“……王爷。”

“嗯。”漆岢的鼻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庞。

那张曾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刚毅脸庞上,此刻并无送别幼子的温情,只有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

他定定看向阿星,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就是阿星?”

阿星又觑了一眼白管事,小心翼翼道:“漆伯父,我是随少阳住在府上的。少阳如今尊皇上旨意,前去青州辅佐北狄三皇子行事。”

漆岢意外的盯着她。

“这些时日,我都在城西礼佛,也无心理会政事。”他道:“青州事了,我会劝阳儿卸下一应事务。”

阿星皱起细细的眉。

漆岢继续道:“阳儿和你两情相悦,但他的身份只会带给你危险。倒不如,你们年轻人寻个闲云野鹤的去处,过完这一生。”

“……谢谢。”这算祝福吗?她是不是只能用这句话应下?阿星语塞,半天憋出了这两个字。

不如他儿子漆少阳整日笑意盎然,漆岢浑身冷冰冰的。阿星没什么交流的欲望,倒是她一直用眼神想打商量的白管事站出来打圆场:“阿星姑娘去送世子出城,一路上是不是累了,不如先回厢房休息吧?”

这些时日,阿星虽与漆少阳大小矛盾不断,但和白管事等一干王府侍从相处的不错。是以,进正厅见漆岢后,白管事才会一直给阿星提醒。

阿星连连点头,又装模作样的哈欠连连:“我确实是困了。”又补道:“漆伯父也要早些休息才好。”

白管事随阿星离开。窗外,浓云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光。

漆岢抓起手边一个半凉的青瓷茶盏,似要狠狠掼下,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最终却只是重重地顿在案上。

杯底与檀木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茶水泼溅。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日子一天天碾过,上京深秋的风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意。

阿星数着日子,这日,没等到漆少阳的回音,却是等来了另一个人。

黄昏时分,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镇北王府的寂静。

一个浑身裹着尘土气息的驿卒几乎是滚下马背,在王府门口,被白管事疾步引了进来。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将军……漆将军在青州……遭遇山匪,被困……如今、如今……生死不明!”

“轰”的一声,阿星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

在手心里把玩着的“裁光”脱手,掉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响。

阿星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洪流从脚底瞬间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唯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

驿卒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落在阿星耳边,也只有支离破碎的几个字眼,嗡嗡地响成一片,却一个字也钻不进她耳朵里。

漆少阳临走前的笑脸,塞给她匕首时骤然扭捏的眼神,在马背上回望的样子……无数碎片在她眼前飞旋、撞击。

“备马。”两个字,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变了调子,然而,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瞬间压下满院的惊呼和混乱。

无人能拦她。

尽管白管事很快镇定下来,“阿星姑娘,如今王爷还未回来……或许,或许可以请示王爷,再上奏皇上,增请援兵才是。”

很有调理和章法的建议。但阿星等不及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

阿星伏在健硕的黑骝马背上,一人一马如同离弦的铁箭,冲出上京城城门,一头扎进北方莽莽的寒气里。

她只带了些许干粮,单薄的身影在无垠的官道上显得渺小而孤绝。

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见到漆少阳。

策马两天一夜,马早已疲惫不堪,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

前面是一处岔道口,通往青州的官道在此蜿蜒伸入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

阿星正要催马加鞭,忽听得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自身后左侧的岔路上传来,清晰得让她心头骤然一紧。

她勒住缰绳,黑骝马长嘶一声,高高扬起前蹄。

只见左侧那条岔道上,一袭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策马悠悠行来。

易旷年端坐马上,姿态闲适得如同京郊踏雪寻梅,见到阿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讶然。

“吁——”他在阿星几步外勒住座下那匹神骏的白马,微微挑眉,目光在她沾满霜痕的脸颊,和单薄的衣衫上扫过,“阿星姑娘?真是你啊。”

阿星撇撇嘴,算作应答。

易旷年丝毫不气馁,继续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姑娘孤身一人,不知所为何往?”

阿星依旧没给好眼色,手指甚至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短匕的鞘上,声音因寒冷和戒备而绷得很紧:“青州。”

“青州?”易旷年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温和:“真是太巧。本官奉旨巡查北境屯田事宜,目的地,也正是青州。”

说到此处,他有意顿了顿,目光锁定在她紧抿的唇线上,“山高水远,盗匪横行。姑娘一人独行太过危险。不如,姑娘与本官……一路同行?”

再正常不过的邀请,阿星看着他,眼里划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不必。”阿星回答地利落,猛地一夹马腹就要绕过他。

易旷年却不依,座下的白马灵巧地横移半步,再次挡在她的去路前。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依旧平和,“阿星姑娘,纵使心急如焚,也要顾及自身安危。若你在途中出了半点差池,漆世子脱险归来,又岂愿见你为他落入险境?况且,”他声音放低了些,饱含着深意:“抵达青州,有些关节,或许我能比你更快疏通。”

寒风卷起地面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马蹄。

阿星的手指在匕首鞘上用力到指尖发白,终于有了交流的欲望:“太傅大人明知少阳遇险,想来消息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您如今却又被派去前往青州巡查屯田事宜,难道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增援青州吗?”

易旷年回答的很干脆,“前线的事,并不在本官料理范围之内。”

“无耻。”阿星怒斥,“此事最好与太傅并无干系。”

她调转马头,轻而易举越过了易旷年,缓缓回头:“易旷年,你同我一块走。”

若是漆少阳有半点差池,她立刻当着北狄人的面,将易旷年给推出去,换个更令人称心的人质。

易旷年是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得色,唇角恢复了一贯温润的弧度:“如此甚好。姑娘放心,在下定竭尽全力,协助你为漆世子脱困。”

他调转马头,与她并辔而行。

一路向北,地势渐高,林木也愈加稀疏荒芜。

脚下的路早已失了官道的平整宽阔,变成依着嶙峋山崖开凿出的窄道。

一侧是陡峭得令人眩晕的石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风声呜咽。

连日赶路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阿星的肩上,她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

那匹留给她牵去金尘关的马匹已经累垮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易旷年策马行在她侧前方半步的位置,适时递来水囊。

阿星不客气的接过,润了润唇。

黑骝马有些颠簸,阿星在马背上困倦得几乎栽倒。

易旷年不动声色地带了下缰绳,让马匹靠近一些,用自己的身体稍稍挡住那深渊一侧吹来的凛冽山风。

这一路上他照顾得自己无微不至,阿星心知肚明,但一想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是易旷年,就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阿星很快抚平了心底的那点波澜。

“小心些,”易旷年沉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打断了阿星的恍惚,“前面这段路,有个诨号,叫做‘鹰愁涧’,最是险要。”他说着,勒住马,示意她停下,指着前方一段尤为狭窄,碎石嶙峋的崖边小路,“我先过去探探虚实。”

阿星眨眨眼,并不吭声。

易旷年看上去并不介意,策马缓缓前行。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在嶙峋的石壁和深谷的衬托下,却显出几分孤峭。

白马走得极稳,马蹄小心翼翼地踏在突出的岩石上。

变故陡生——

就在易旷年的马,堪堪走到最狭窄的那块鹰嘴状岩石边缘时,他身下的白马,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声长嘶,前蹄猛地扬起。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马身剧烈地左右甩动挣扎。

“易旷年!”阿星脱口惊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易旷年高大的身躯在马匹的剧烈颠簸中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纸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向悬崖之外。

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弧线,直直坠向那风声呼啸的深渊。

阿星怔愣间,眼前只剩下易旷年那瞬间消失在崖边的白色衣角,像一块沉重的铁片狠狠砸在她的脑海中。

她在马背上僵成了一尊石像,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深渊下传来的,越来越模糊的碎石滚落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得她耳膜生疼。

一个念头疯狂撕扯着她:“易旷年诡计多端,这说不定又是他的计谋!”

然而,易旷年坠崖前,那一刻的惊愕目光,却更加清晰的烙印在她脑海里。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阿星的手扣在马鞍前桥上,指甲几乎要嵌入硬木之中。

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开始计数。

一、二、三……冰冷的数字无法冻结翻腾的思绪。她仿佛看见漆少阳所说,她坠入崖底的情景,还有易旷年脸上的嘲弄。

十、十一、十二……深渊的风咆哮着灌进她的耳朵。

再等等,再等等,易旷年就是死了,她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十五、十六……他递来水囊时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

二十、二十一……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

阿星控制不住的大口呼吸着,她看见自己的脸,看见自己急速坠崖,脑袋狠狠的磕在崖边的垒石上。

坠崖时,有一道男声反复伴随:“星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便是我交予你结亲的信物。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若是死了,我也会追向地府,将你索回来。

“苦,别尝。不需要同甘共苦,只要你如愿以偿。

“李姑娘灯上写的什么?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终于肯听出来,是易旷年的声音。

阿星陡然睁开眼,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丝。

她不再犹豫,甚至来不及多想,猛一蹬马镫,整个身体朝外侧倾斜,动作快得只剩下本能,朝着易旷年坠落的崖边,不顾一切地展开双臂。

碎石在她脚下簌簌滚落深渊。

她趴在岩石边缘,探出大半身体向下张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动。

“易旷年?”嘶哑的呼喊被风声撕碎。

崖壁并非完全垂直,在下方约莫三丈多的地方,斜斜伸出一小块布满积雪和枯草的狭窄岩石平台。

易旷年就蜷在那里,雪白的身影在灰黑岩石的衬托下格外刺眼。

他身体缩成一个痛苦的姿势,一只手抠住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另一只手软软地垂着,似乎动弹不得。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此刻,全然是个可怜虫的形象。

听到呼喊,他艰难抬起头。

脸上沾着泥土和血沫,额角被岩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正沿着他英挺的眉骨蜿蜒流下,滑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他看向阿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似乎,很是意外?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为一声压抑的抽气。

阿星看清了他的位置,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点点,但那深切的恐惧感并未完全散去。

她曾经也摔在这样陡峭的山崖上,究竟是为什么?

阿星目光清明,迅速解下身上的水囊带子,又抽出贴身的束腰带,飞快将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块形状稳固的大石上。

“快抓住!”阿星将系在一起的带子用力抛下去,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易旷年抬眼,用剩下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攥住垂落的腰带。

每一次拉扯,都牵扯着他身上不知多重的伤势,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水滚落。

阿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手臂和腰背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一点点地往上拖拽。

身下的碎石不断滚落山崖,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汗水和着尘土,从她额角滑落,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易旷年终于被拖上了崖顶边缘。

阿星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衫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了好几处,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断了。额头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着血,染红了鬓角。唯有那双眼睛,尽管带着痛楚,却依旧深似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移地凝视着她。

那目光太过复杂,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阿星完全看不懂的情绪缠绕其中。

阿星避开他的视线,胸口那股被强压下去的情绪又再次冲了上来。

“太傅大人,”她的声音诡异的冷静,手指胡乱地在自己被碎石划破,又被汗水浸透的袖口上抹了一把。布料上赫然站着一抹红——是方才拖拽他时,不知是他的伤口,还是自己磨破的手掌蹭上去的,“您的命就是什么也不值,也别死在我面前碍眼。”

易旷年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断臂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但听到阿星这句话,他的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笑容虚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目光沉沉,落在她沾血的袖口上,声音嘶哑吸低沉,“阿星,你这是何意?”

“你是故意摔下山崖的。”

易旷年平静反问:“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太傅选的位置不好,不,也不能说不好。那山坡相对平缓,不出意外,马匹是不会被惊动的。”阿星道:“而你摔下山崖之时并未呼救,是个求生欲旺盛的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的。再说你摔在崖底时,分明是个防护性的动作,岂不是对坠崖早有准备?”

“真是聪明。”哪怕被戳穿,他也不吝啬的夸奖着。

他喘息了一下,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断裂的骨头,但眼神像淬了火的钩子,固执地锁住她:“为什么要救我?

“漆少阳作为镇北王世子,皇上对其疑心甚重。我由此安插无数眼线入金尘关,与其针锋相对。”

“他护送北狄使臣入京,是我上谏皇上并派人截杀,可惜他早有防备,联合柏浩气做了一场好戏。

“此次青州一行,也是我专门为他准备好的,有死无生绝对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停顿了片刻,刻意拖长的尾音在呼啸的山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你喜欢漆少阳,得知他遇险的消息不惜千里奔走。如果知道我害了他,你还会救我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真的一点,一点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不会!”阿星几乎是用吼的。

哪怕早知漆少阳几次三番遇事,都是出自易旷年的手笔,但听他亲口承认,她还是恨得牙齿痒痒。

阿星吼完犹觉不够,跳起来补充道:“易旷年,你一死,不止北狄,整个大梁也都会欢呼雀跃,更别说是我。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

像是特地为了证明什么。

但这才似他认识的姑娘,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易旷年快坚持不住了,昏倒前,他坚决捉住阿星的小腿,“李星霓,既然你忘得那么干净,那就重新记住我。

“恨我吧,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能有一点解恨的感知,就牢牢记住恨我的感觉。”

恨他,恨他千方百计和漆少阳作对,恨他整日说着胡话来诓骗她。恨他当日能一眼认出她易容前的样貌。

“李星霓……李星霓……”阿星魔怔似的念着那三个字。

她清楚自己忘了,她忘记许多事,忘记一个人。

可是对方怎么会是易旷年?

……他曾说,她是他的妻……

她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一直都是易旷年。

阿星脸色发白的推开阖上双眼的易旷年。

夜色如墨汁般泼洒下来,将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都吞噬了进去。

朔风在山谷间盘旋,卷起细碎的雪沫,片片抽打在脸上。

借助着微弱的星光,阿星几乎是半拖半扛着易旷年,一步一步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挪动。

他大部分的重量压在她的肩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他断臂的伤势。

破碎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擦过脸颊,响在阿星耳边。

分明不是那么缠绵,阿星却有种不真实感。

就如那日夜宴……

阿星正在极端的环境下走神着,一点微弱的暖光穿透浓重的黑暗,突兀地出现在前方山坳的拐角处。

她不由自主的跟随昏黄的光亮而走。

视野尽处,是一座孤零零的简陋石屋,低矮的茅草顶被厚重的积雪压得沉甸甸的。

窗户很小,唯一的光源就是从那里透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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