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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娶妻》

11. 神明亦受心下平安

陈婆婆那时还不叫“陈婆婆”,也不叫“疯婆子”,而是叫常明铃。

山神娶妻的传闻,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不过这件事无论真或假,都与常明铃无关。她那时刚诞下一子,结了婚的女人是不会再嫁给山神的。

听闻山神娶妻总是很热闹,大街上还会撒下红色花瓣。她倒是很喜欢花,但从未看过那样的景象。

丈夫总要上山打猎,好几个晚上都不回家,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需要照顾,她没空去想丈夫的事。

她每晚给孩子缝肚兜时,也会在上面绣一朵红花。虽然在街上看不到,但还能种给自己看,她很知足。

-

这一日,雨下了一整夜,娃儿哭个不停。

常明铃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不久后孩子睡去,她听着雨,还得接着缝被子。

听说今天也是山神娶妻的日子,大街上本该很热闹的,可是下雨了。不知道送亲队伍和新娘子是否在淋雨,耽误了时辰,山神应该会不高兴吧。

新娘子嫁给山神后会去到哪里呢?若是能去仙津就好了,那里一定比芙花镇还美。

雨声哗啦啦地响,孩子在被窝里呼呼睡着。

鬼使神差间,常明铃已经放下手中的针线,也吹灭了房里的蜡烛。

-

那一晚,芙花镇上有两位年轻女子死去。

其中一位叫夏红,另一位女子叫程月,后者本该是今晚嫁给山神的女子,发现时她们已经冻死了。

那一夜过后,所有人都在讨论夏红和程月,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从家里逃出来的常明铃。

她捂着嘴,一脸惊恐地跪在小巷子里,回忆着刚刚在雷雨夜中看到的一切。

她没见过新娘子程月,只见过几次夏红,这人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见到人时总会展出笑颜,大家都很喜欢她。

可方才,她却在瓢泼大雨中看见夏红求救的眼神,随之扑通倒了下去。

她惊叫出声,却在街上人闻声聚过来前慌忙躲了起来。不能被丈夫知道自己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然会被打的。

她双手捂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脑中轰轰作响,连雷雨声都听不见了。

到底为什么害怕,是因为自己把孩子留在家里,一个人偷跑出来了吗?还是因为她也曾向往过跟着神仙去往仙津的日子?不,那些明明都是假的。从嫁人的第一刻起,她就在庆幸自己不会被祭祀给山神,就在庆幸自己躲过了这一切。那她究竟在怕什么?她在肚兜上缝的究竟是红花,还是第一次缝衣服时针扎到手流下的血,那些血为什么怎么洗都洗不掉?她怕的是因自己产生过庆幸的想法而被索命吗?她怕的,是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躲过这一切吗?

她撑着站起身,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跑上芙花山,双手合十,对着一棵槐树磕起了头。

“请,请神仙救,救救我……不能再这样……求神仙保佑!”

保佑自己跑出来的事情不要被丈夫发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任何人……

可是夏红发现她了,看见她时,夏红双眼是猩红色,那是希望自己能救救她、救救她们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还是站在那里没动,是第一次看见死人所以很害怕吗?

还是她在那一刻,在夏红背着的女人脸上,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轰隆——!

她听见雷声,像是在审判她的罪孽。仿佛忘记了呼吸,直到额头磕出血,在雨中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无法起身,压在她身上的是多巨大的红花。

她不再哭喊,而是寒着声音道:“求求你……如果真的有神仙的话……”

她回忆起之前到街上买菜,准备做一道醋鱼,那是婆婆喜欢吃的菜。

她很久没吃自己喜欢的菜了。

那一天,她还看见自己丈夫从青楼里走了出来。

……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跑了回去,继续给孩子缝着肚兜上的红花,还觉得很奇怪,那朵花怎么越缝越大了?

太蠢了,太蠢了。

她最后一次挺起身,磕了下去。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所有人吧!”

轰隆——!

-

她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回过神时,雨已经停了。

居然没有像那两个女孩一样冻死,是神仙觉得自己的罪还不算多吗?

她失神地抬眼,恍惚间听到玉石落地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除了一夜风雨后满山的残叶。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下山时,却见眼前树枝上掉着块红绳系着的玉石,也许是夏红跑下山时不小心挂在树枝上的。

常明铃听说过,在自己从未去过的一个地方,有这样一个习俗,死去的人会将自己的灵魄留在生前一物上,比如战士会将灵魄留于生前所佩之剑。有时,也可能是一块易碎的玉石。

那又为何要让自己看见。是希望我能带你走吗?

一席风扫过,吹动落叶,也将玉石吹得轻轻晃了晃。

“……”

她将那块玉石留在身上,一留就是十几年。久到芙花山已经改了个名字,久到山上的神仙都换了一个,换得好,这个山神不要女子祭祀。街上人唱着报平安发大财的歌谣,挺好的。每个人心里都留着美好的念想,曾经那段糟糕的日子大概已经过去了。

-

两名有点眼熟的年轻人来到她屋前时,她正坐在门口唱着这首歌谣,抚摸着袖子里的玉石。

江菀看着她,觉得她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轻声道:“老人家……”

常明铃已经猜到他们要说什么,慢条斯理道:“你们只弄错了一件事,那些女子不是留在了红牌所设的阵中,而是,留在了这里。”她缓缓抬手,亮出手中的玉石。

那块玉石留存着夏红的灵魄,以她为始,又存续了所有祭祀女子的灵魄。

灵魄越积越多,逐渐编织成一网,也就是书里所写的梦阵。

她们不是想抓走任何一个上山的女子,而是想保护那些受伤的女子,让她们暂时留在这里,等到安全的时刻。

江菀无意间抚向自己腰间的玉佩:“可是,灵魄所成的梦阵,单靠灵气无法维持,还要有……”

江菀没再说下去,云归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死去之人的一缕残魂,即使再多,也编不出足以保护生者的网。

形成梦阵的,是所有死去女子的灵魄。让生者进入梦阵的,是山上设起的红牌阵法。

如此多的因果交叠,唯一能支撑梦阵的,只能是活人的情感、神志、甚至是寿元。

常明铃睁开眼,发白的眼瞳中深藏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江菀回想起魏珍说的话。

“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镇上人总说她是疯了。我去见她时,她已经不认得我了,说话也总说半句——”

常明铃,作为如今玉石的持有者,以自己的神志作为支撑梦阵的代价。

所以,她才从一个镇上人不曾注意的普通老人,成了人人皆知的疯婆子。

“龚家的鱼做的太咸了……”常明铃左右晃着头,说起了第一次见到江菀时所说的话。

江菀从诧异中回过神。

“龚家的鱼做的太咸了,所以,龚太太被丈夫打了。”

“听说,城里的知县来了,他把坏人都抓走了。”

“你们,现在安全了。”常明铃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玉石。

江菀和云归站在那里,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云归问。

江菀:“如今那些坏家伙被关在巡检司,虽还不知背后有什么隐情。不过,现在的确是让那些女子回来的最好时机。”

“唯一的方法只有破阵,不过……”云归犹豫着。

进入梦阵也许不那么难,但要持续破阵,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去就好。”江菀说。

云归当即制止:“不可!你也有灵魄所附的玉佩,两股灵力对冲,很可能会受到损害。”

江菀看着他:“正因为我也有这样的玉佩,灵魄与灵魄相通,才更容易进入到梦阵。若是云归兄你进去,不出三刻就要被当成异类赶出来了,要不我们也打个赌?”

云归蹙眉:“可是——”

“正如此,”江菀心感和这样的死正经解释起来真的好累,“也需要你在外面护住陈婆婆的神志不至于受损,你懂的东西比我多,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

云归垂下手。

江菀知道他这是明白了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在屋子周围搭起红牌阵,虽说是简陋了点,但加上两人注入的灵力,已足够江菀进入到梦阵中了。

江菀站在阵中间,常明铃坐在前面,也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欣然地笑了笑。

两人同时念起咒语,眨眼间,如有一阵狂风卷过,红牌被吹得左右摇晃。一道白光从中心铺展开来,竖成一道屏障围住了陈宅。

再睁眼时,江菀已经站在梦阵的一隅。

有效!

可是此时梦阵周身还是出现丝丝裂痕,应该是常明铃此刻神志有些受损。的确,每加一个人、每做一件事,都会对供阵之人造成伤害。

可是那些裂痕又在顷刻间恢复如初,一定是云归在梦阵之外念的护心咒,减轻着破阵所带来的伤害。

江菀疾步上前,于梦阵中看到一张又一张的网,三两下便可破除其一。

每破一张网,便能感觉到前进的阻力变得越来越小,而当他走到最后一张网前,却遇到了不可控的阻碍。脚下顿时一空,像是被吸入到无尽深渊中去。

云归站在白光围成的屏障中心,看着常明铃捂着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双眉紧皱,明白是江菀在阵中遇到不测,没有办法,只得念出另一个咒语。

江菀原本感觉自己不断向下坠着,忽地停到中间,像是被一阵风吹了起来。

脑中出现玉石相击的轻响,回声不绝。

梦阵混沌了一息一瞬。刹那间,周身又恢复到一片净白,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和芙花镇很像的地方。抬眼向前望去,只见一模糊的女子身影立在道路尽头,背对着他,仿佛随时都要散去。

江菀思量间朝她走了过去。

刚刚一下停住,是因为破阵到了最后关头,对神志的损害也最严重,供阵人本能地产生抗拒,不想他再继续。云归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陈婆婆冷静了下来。

最后关头……也就是说,眼前女子,是梦阵中的最后一人,也是——第一个人。

这时,眼前女子的身影清晰了起来,她转过头,看到了这位梦阵中的不困客。

江菀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尤其她这样的眉眼。

哦对!镇长,眼前女子的眼睛跟镇长长得有六分像……

“我活得很累了,若真要有一人死去才能平息这场长久的愤怒,那便让我来吧。”

江菀回想起那时镇长的这句话,明白了所有的事。

十五年前,那个把祭祀女子从山上背回来的,是镇长的女儿。

“你好啊。”夏红这时开口。

常明铃脑中出现一丝裂痕,心灼灼地痛着,几乎要倒在地上,云归见状再次注入护心咒,稳住她的身形。

可惜梦阵周遭还是再次出现几道裂痕,江菀有些紧张,眼前女子却只是轻摇了摇头:“没事的,她不会受伤。”

“你怎知……”

“你的那位朋友,似乎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常婆婆其实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江菀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

夏红这时说:“抱歉,我只是想谁说说话……这些年,我一直留在芙花镇上,看到了许多事。”

“那时我也很害怕……程月,是我的朋友,如果那时我能早点把她带回镇上,如果我能早点说服父亲,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后来,我看到这里一些女子所遭受的事,便决定要做些什么。”

江菀:“嗯。”他还有许多想说的,都隐没在这一句里,不知夏红有没有听到。

夏红弯起唇角。曾经,镇上人都很喜欢她这抹笑:“当然,还有很多我也不太知道的事,比如我不知道知县为何会来,是谁写的呈词?镇上……很多女子其实是不认字的。”

“此言差矣啊。”江菀拍拍胸前的话本,识字的女孩一定很多,她就认识一个。

说到这儿,他也倏地想通一件事。

芙花兰壑生,林巍巍,写过的东西大概不止话本。

夏红低下头,手抵着唇:“你作为远方的来客,如今也看到了许多镇上的景象。”

她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出了口:“能告诉我……外面变得越来越好了吗?”

……

云归最后一次加强了护心咒,见阵法稳了下来,风也散了,便收回手。常明铃晕倒在椅子上,周围的白色屏障从中间破开。

陈郎不知在屏障外站了多久,惊疑间定眼,看到自己母亲像是晕倒了。慌忙跑上前,以为是云归对她做了什么,扯住他的领口,抬手要打,却被一人挡了下来。

云归转眼一看,是刀山,石风也跟在他的身后。

“听说巡检司最近抓人很勤快,小哥还是不要冲动行事为好。”刀山说。

陈郎双眼含怒,挣脱开他的手,跪在地上紧张地抱着母亲。常明铃神志慢慢恢复,如同以前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陈郎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云归见她没事。看了看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却没有看到江菀的身影。

他顿时感觉不妙,刀山也发现异样,几人赶紧四处寻找江菀的身影。

最终,还是石风先找到了江菀。

江菀从一旁的草丛里踉跄着走出来,石风赶紧扑过去:“江哥哥!”

江菀受着这么一个大礼,还有点懵,拍了拍石风的背,云归和刀山也赶快跑过来,江菀不知怎地有点泪目:“你们都这么想我,我好感动。”

回应他的依旧是云归无语的眼神,还有石风放肆的哭喊。

“哎哎停停停!把我的衣服都哭湿了……我的话本!”江菀感受到沾在自己衣服上的来自石风的爱,当即拿出藏在衣中的话本,晃了晃沾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衣衫。

云归看着那话本封面写的几个字,邪魅恶鬼什么什么的,剩下的字被石风的泪水和鼻涕凝住了。

“……”

江菀回过神,看见云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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