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花作合》
雪下了一夜。
元月伊始,扑簌细雪倾覆广陵城。
马蹄嘚嘚,高车驷马踏风而来,穿越东西二市,直往城内东侧永兴坊而去。车铃摇曳缥缈,马车沿路压出几道细细长长的车辙,印出积雪之下的汉白玉阶。
吱呀吱呀的踩雪声渐渐远去,绕过几根枣红色门柱消失在深街宽巷。
马夫扬鞭,尖声吹了句短促口哨,吟啸越过高墙,顺城巷传至西界崇仁坊。
一街之隔的崇仁坊南院,低矮照壁下的八角亭中,三俩书生打扮模样的年轻公子斜坐长廊。
“分才是何人去了魏侍郎府上?”一人低声疑问。
“前后簇拥,非富即贵。”
“倒也不稀奇,魏侍郎何等人物。”
天子脚下的广陵城,等待春闱的举子们谨慎又带着向往谈论着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显贵人物。他们口中推崇至极的魏侍郎正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当今圣上亲定的座主试官,礼部侍郎魏冠清。
参加会试的举人如过江之鲫,寒门子弟在帝京一无依仗,二无保举引荐,其可行的门路之一便是想方设法接近主考官,将自己的诗卷文章呈献以供行卷,揣摩试官的判卷偏好,以求及第。若有幸得到魏冠清的赞誉推荐,被他记住了名字,阅卷时博一个徇情取舍,更有机会平步青云。
可惜投递出的诗文石沉大海,魏冠清日理万机,他们至今连魏侍郎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更别提要与他混个脸熟。
风将落叶吹得翻滚飞舞,一阵咳嗽声响起。
亭中一时静谧,耳边那阵细微的咳嗽便显得愈发清晰,如同树枝折断的喀声,时断时续。
压抑的干咳声隐隐约约,落在耳边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挠了又挠。
几人不约而同朝一墙之隔的院落望去。
半晌,不知谁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冬日枯枝哪里还有蝉儿唧唧鸣叫,当真叫得人心烦意乱。”
这方默默静了会儿,一人受不住般霍地起身,路过咳声传出的院落脚步停顿,伸出手欲要敲门,最后面色犹疑着放下。
他嘴里来回念叨着:“冬里寒蝉,冬里寒蝉……”
这只妙蝉儿,住在南院的举子大都见过。
青衫落落,模样瞧着文弱,眉眼温润疏朗,俊秀得紧,张口说话却是有几分脸薄腼腆,性子宽和。在这繁华的广陵城居住几月,因着抱恙愈发清癯。
他们几人一同赴京赶考,时常前去探望。这几日雪下得深了,小郎君风寒更重常常忍不住咳嗽,低了头,红了脸,在一片天凝地闭的雪里,犹如寒梅吐艳。
断续的咳嗽如弦似泣扰人心烦,但不知为何就是叱不出一句重话。良久书生甩袖而去,丢下一句:“妙人磨人。”
倚在栏杆处的梁峙听了会蝉儿叫,片刻后收回目光,说:“妙小郎君自打来到广陵便染了风寒,身体欠安整日卧榻休养,也不知咳了几日了至也未见好,别是染了肺痨。”
“肺痨”二字一出,亭中余下几人皆是一愣,随即同时坐立难安起来,面色复杂。剩下的话消在喉咙里,几人眼色一对,像是心下同时有了决断。
梁峙笑一声,直言道:“会试在即,诸位离妙小郎君远些为好。”
众人纷纷凝重颔首,忙不迭赞同:“梁兄说的是,离他远些为好,远些为好。”若将病气过给了他们,耽搁春闱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夜。
梁峙捻灭烛火出了门,手中拎着一包药囊,轻车熟路朝同院的西北角一处的房屋走去。
悬于屋檐轭角的铃铎散出空灵幽远的声响,玎珰玲玲,扑面而来的雪吹落一地。
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可不知被多少人踏过,四周无序遍布着靴子的印记。
梁峙瞧着雪上凌乱杂沓的脚印,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脸色渐渐黑了,很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步履不停,沿脚印直直往前,敲响了小路尽头的那扇木门。
“妙妙?”
吱呀一声,梁峙轻轻推开门。
炉火仍烧着,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炉子里时不时响起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照亮了屋内一角。
居室简陋,梁峙朝里走,绕过一扇落地长屏,素净帷幔遮挡住视线,床榻上的人仅凭肉眼看不真切,隐约能瞧出大抵是个瘦长人形。
身体微微侧卧,手执经卷,青鞋布袜,长发半遮面,尚未苏醒。
细看半晌,梁峙将东西缓缓搁下,不出声地转身离开。
.
月色铺到枕边时,妙婵嗅到一缕药香。
侧卧的小郎君淡娥眉轻抬起,慢慢睁开了眼。安静醒了会神,妙婵披上外衣,伸手掀开幔帐,撑着起了身摸索到案几边。
三尺书案摞满了不同药铺的配方药囊,睡觉之前他恰好收拾过案几,那时书台空空,分明没有这些。同窗仁兄偏爱深夜进出他的居室,妙婵一向是知道的,不过半夜功夫,寒舍到底光临了多少好哥哥。
妙婵缓缓按着木椅扶手坐下,有些疲倦地弯腰伏案,掌心枕脸思索半晌。
住在南院的举子们大都同他一样出身普通,同窗贤兄平日里就对自己多有照拂,现如今又省下笔墨银钱替他买药,人情眼见越欠越多。他患的是寻常风寒并非肺痨,但常咳不止,总惊得同住南院的各位兄友辗转反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连着好几日,对门院落的举子每每见了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却于心不忍的踟蹰模样。
从胸腔升起的刺痒不受控地涌到喉间,妙婵埋过脸去,将拳抵在唇边,低低闷闷咳嗽几声。半晌,再抬起病态潮红的脸,他想,大抵不该继续在此叨扰。
诺大帝京,何处可栖身呢。
小郎君叹了口气,略显愁容,一双乌瞳氤氲浸润,明灭摇动的炉火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秀。
就着烛火,妙婵翻遍经书,终于在诗卷里找出一纸夹在缝里的旧色信笺。
御史中丞张琩。
兄长引荐的昔日同窗好友,如今在京城做大官。
赶考临行前一夜,阿兄与他共宿一塌,妙婵裹着被褥又被阿兄裹进怀,听哥哥耳提面命叮嘱到半夜。
似乎这位御史中丞与阿兄已许久未来往,交情谈不上深厚,不过早年间欠了阿兄一桩人情,留下半块玉佩做信物。
“婵儿,你若真遇着麻烦事,只管去找他。”阿兄说这话时,神色有些不同寻常,“你去投奔张琩,礼节周到不出错即可。其余时候,切记远着他些。”
妙婵蜷在棉被里,仰起脸疑道:“会不会太过叨扰。”御史中丞,官位如此显赫,还会记得多年前的同窗吗?
阿兄收紧力道将他搂紧,颇怒:“叨扰什么!他怎敢嫌你叨扰?不必担心,你去了他自会好吃好喝待你。”
妙婵困倦点头。
睡意朦胧间,妙婵听见兄长在耳边的叨叨絮语。
“乖婵儿,怪哥哥在京无人,是阿兄无能。”
妙婵来京城已有数月,本不打算拜访张大人。如今染了风寒也不知何时见好,眼见春闱在即,只能去碰碰运气,看这位大官认不认当年的人情。
东方既白。晨鼓敲响四百下,五更了。
合上书卷,趁着宵禁解除,妙婵绾了发,留下些细碎银钱与一张“叨扰甚愧”的字条,带着早就收拾得当的书箱和装有兄长信物的包袱走出崇仁坊。
寒风料峭。
妙婵裹着一件并不厚实的棉袍,腰间束带偏又勒得紧,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情态。
身体实在虚弱得厉害,走一程路,妙婵便要扶着砖墙弓身咳嗽,后颈凸起的瘦骨随喘息在鸦青发丝间若隐若现,小郎君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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