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从官道拐进向小路。

偏生这小路修得比官道还宽敞平整，叫百里笑被颠散了的骨架子终于能缓冲片刻。

她生无可恋地靠着车厢内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十一。

骂完，她又隐约觉得不对。

……推荐把十一带上的，好像也是她。

百里笑强忍下掀开帘子把人揍一顿的冲动，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你真散架了？我怎么听到骨头响。”首领闭着眼，虚弱地开口。

——现在不能叫他首领了，得改口称“少爷”。

此人在艮楼外的身份是个家财万贯、父母双亡的二世祖，名作文翊，常年在外游历，只年关会回京郊的庄子上过年。

这个身份倒是挺有说服力。虽不知姓名是真是假，但看他一身因不用外出而捂得苍白的皮肉，便足以让人猜想到他的富贵。

百里笑没搭话，仗着文翊瞧不见，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

得亏他多说一句话都要露馅，也等不及要嘲笑自己。

只怪十一驾车的技术实在太差，否则百里笑不会知道，原来坐马车也能晕车。

实例就是坐在旁边的文翊。

忽的一个颠簸，叫百里笑猝不及防重重撞到了车顶上，她揉着自己的脑袋，忍无可忍冲着帘子外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十一也是狗脾气，当即呛声，“那你来？”

百里笑直接掀开帘子，“行，你来做丫鬟，现在就换衣服？”

十一闭上了嘴。

虽然从前的任务里也有需要他换上女装的时刻，但通常情况下，他宁愿听百里笑狂吠也不想干这事儿。

百里笑甩下帘子，“怎么不叫了？是叫不出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又一个颠簸。

“你快把首领颠死了。”意识到十一根本不会搭理自己，百里笑冲着帘子外幽幽道。

这话没半点夸张，文翊确实进气多出气少，看起来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帘外沉默片刻，十一终于干巴巴地说：“若不快些，怕不能按时到达——快了，庄子就在不远处。”

百里笑冷哼一声，重新倒回座位，后脑勺顶着硬邦邦的车厢，也闭上了眼。

路越发平整，颠簸也越发少，不多时，这段漫长而折磨的旅程终于结束，马车缓缓停下，帘子外面传来人声：

“少爷怎的坐这样寒酸的车来？去，快将少爷扶下来。”

不等他们作反应，百里笑率先将帘子掀开，推了把还坐在车前不挪窝的十一，放下垫脚的台阶，冲着马车里喊：“少爷，下车。”

——虽然加了“少爷”这么个含恭敬意味的称呼，但再多的敬词，就一个没有了。

“好没规矩的丫鬟。”

一名看样貌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上前，没好气地丢给百里笑一记白眼。

听声音，说这马车寒酸的也是他。

百里笑斜他一眼，没呛声，只重新跳上马车，将文翊连拉带拽地扛了出来。

“弄点缓解眩晕的药。”百里笑驮着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大男人也脸不红气不喘，淡淡开口，“车夫水平不行，少爷快死了。”

她说话没点避讳，吓得中年人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地又是吩咐身后几个丫鬟去熬药，又是上前来探文翊的鼻息。

文翊眼皮跳动，没好气道：“死不了，赶紧走。”

若在平时，他说这话尚且能有几分威严，但眼下，这半死不活的口吻，无疑是“快死了还在嘴硬”的强力佐证。

中年人两眼当即含了一包泪，抽抽搭搭哭起丧来。

百里笑：……

她有点怀疑此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倒像是早有准备。

只是放眼望去，这里能顶事的居然只剩下自己，她头痛地蹙了蹙眉，打断中年人的悲泣，“停一停，往哪走？先把人带进去。”

中年人如梦方醒，赶紧带着百里笑和十一往院里走，马车交由在外面守着的人赶去马棚。

因文翊是庄子的主人，他们走的都是正门，也叫百里笑得以一窥此地的富贵。

别院既然是别院，占地自然不多大，除去主人和下人们住的地方，也不过三五间厢房。但一路走来，仆人行色匆匆而不敢多言，院中一花一木都打理得相当好，不难看出平日里的用心。

中年人就是别院的管家，吩咐起人来相当井井有条，三言两语就将身边的人都动员起来，没一个能得闲。

但他好像又有点缺心眼儿，不知是真没想到还是有意忽略，竟叫百里笑就这么扛着文翊走去了院中，半点没考虑过这样的力气是否是一个小丫鬟该有的。

百里笑倒是想到了，但她不在乎。

横竖管家是文翊的人，又不是她的。只要自己的事办好，能拿到东西，管家是何居心与她何干？

文翊的院子不同于外面的精致，横平竖直的，半朵花没有，草木都少，只房前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在西风中萧瑟。

百里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管家面露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进去。

……这什么审美？每天打开窗户就是这东西，为哪日突然想不通自挂东南枝准备的吗？

坏了，还真是东南枝。

没忍住将这老歪脖子树看了又看，才驮着人走进屋里。管家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一边使唤身边的小丫鬟扶着文翊上床，一边状似不经意偷偷瞟百里笑，问：“你是少爷新买的丫鬟？”

百里笑胡乱点点头。

管家嘟囔，“难怪这么不懂规矩……罢了，横竖好看也是个用处，少爷喜欢就行。”

只有好看这个用处的百里笑：……

她还记得自己现在身份，到底什么都没说，又听管家絮絮叨叨了一堆文少爷的喜恶和叮嘱后，目送人离开，这才没什么规矩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文翊掀起眼皮，问：“还有人吗？”

百里笑答：“都忙去了，十一在外头。”

“这里的人也不可信。”他虚弱地重新合上眼，“应付一下就行了，当心别露馅。”

百里笑稀奇道：“不是说这里是你的私产吗？”

文翊叹了口气，“一年来一回的地方，哪还能事事上心。不然叫你们来做什么？”

百里笑没再说什么，只觉这人活得真累，每天一睁眼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文翊忽然咳嗽了两声，像被口水呛着了。

百里笑迟疑片刻，将人扶起来，不甚熟练地给他顺气，嘀咕道：“不是吧，这也能呛到？”

“你的呼吸声吵到我了。”文翊闭目道。

百里笑：……

神经。

缓了一晚上，文翊的精神终于恢复，但还是恹恹的，屁股生了根似的，天天窝在房子里，将百里笑也打发出去闲逛，不知自己在捣鼓些什么。

百里笑乐得自在，给自己按了个“红颜祸水”的人设，主打一个脾气臭，但因为好看被文翊强留身边，对别院里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无差别攻击。两三天过去，管家反而过来主动讨好了。

大约是把她当成了通房丫鬟一类的角色。

百里笑不在意，还顺便从管家这里打听了不少消息。

比如，虽然他们文少爷颇有家资，但在京城其实没有家产，这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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