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人如何说，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还是觉得农庄舒服，就是缺银子。要是有银子，我宁愿跟我娘回农庄。”

“因为你还有选择。”九殿下淡淡道。

许明月点点头：“是。我还有选择。”很多人是没有选择的，“殿下，你在皇宫开心吗？”

九殿下温柔、清冷，可最让人好奇的还是他身上的神秘感，他常常静坐、静观，屋内门窗总是开着。

前几日她挂风铃，见到那窗口正遥遥对向皇宫的方向。

苍穹前，殿宇宏伟浩瀚，飞檐斗拱层叠。

殿下时常“看”向窗口，许明月心想：难道殿下是在看向皇宫吗？

“开心？”九殿下语气中这个词好像很陌生。

“嗯。”许明月扶着他慢慢往前走，低头瞧见两个人落在地面上淡色的影子，“开心。”

凉风徐徐吹来，和月光一块交织成温柔的轻纱。

九殿下很久没有回答。

“我总是不见九殿下笑。”

“我自然也是会笑的。”

九殿下避开了这个问题，回应的是静默。

可许明月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愉悦的敞开感。

跟陈婉兰说的不过是如何在府内讨好爹爹和祖母。

跟翠竹说的是衣食住行。

这是她第一次跟同龄人讨论这些。

于是她又大胆问：“皇宫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是不是会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的？”

“你若是日日在里面，再多好玩的好看的也不会稀奇。”

“也是。”

“皇宫很安静。”九殿下平视着，明明他也看不见，却像是在看前方什么东西。

“安静吗？”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是。很安静。”九殿下清冷的声线在假山环绕中幽微回荡，“真正重要的事，从来不会有大动静。”

……

聊着天没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静竹苑。

到苑门口，九殿下转头道：“曲谱已教了你，你练习即可。过两日我检验。今日就不上课。你先回去休息。”

“哦。”许明月确实也待了快一天了，她抬头忐忑地问，“殿下，明日还来么？”

说是说有很多好玩的，可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些事。

找荷叶，逗猫，睡在漂浮的澡盆里，爬树摘花，躲在山洞里偷听别人的秘闻……

但偷听秘闻是需要多几天才能体会到乐趣的，她希望九殿□□会到她曾体会到的乐趣。

不过今日九殿下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月华无声照耀庭院。

许明月屏息等待着。

终于——

“好。”

许明月没忍住雀跃：“谢谢殿下。”

殿下真的太好了。

每次都会答应她一些无理的请求。

次日中午许明月用过膳，又小憩片刻，直到太阳没那么晒了，才前去寻找九殿下。

九殿下一如既往独自坐在屋中。

眼盲却是不方便。

什么都做不成，就算是看书写字也无法。

许明月跟昨天那样，扶着九殿下前往假山洞里。

夏初傍晚，山洞内阴凉。

阳光落在山洞口。

偶尔还能看见岩底缝隙的青苔。

外面有着蝉鸣。

时不时传来交谈声。

“荷花，我明日再跟我娘说说，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就骗我吧？你娘明明更中意杜鹃。”荷花语带哭泣。

“不是。我娘中意杜鹃干我何事？我最中意你啊。”男子的声音粗糙中带着几分哀求。

"你娘前日还让杜鹃帮着描花样呢。西街布庄的伙计亲眼看见的，杜鹃抱着两匹妆花缎从你家后门......"

“这是府内的仆童旺财和荷花。”许明月偷偷讲解，“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很早之前就偷偷摸摸郎情妾意了。”

“刘嫂，这肘子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那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老孙啊，不是我说你。李娘子心里装着谁，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王管家有什么好？就会拨算盘珠子！我老孙好歹是御厨后人，这酱肘子的手艺——”

“可人家李娘子就爱听拨算盘的声音。”

“这是孙大厨和刘嫂。他一直贿赂刘嫂撮合他跟李娘子。但是李娘子不喜欢他。”顿了顿，许明月说，“我也不喜欢他，听说他很凶，之前娶的娘子便是被他打了之后服毒自尽的。李娘子年轻新丧夫，才不能嫁这种人。”

“刘刘刘管家。”洞口传来女孩结结巴巴的声音，带了抹恐惧。

许明月双手撑在石岩上歪头往外一瞧。

没注意自己肩膀蹭过了九殿下的胳膊，九殿下手无声息往后退了一下。

“海棠，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刘管家放我过去吧。"海棠的声音发颤，"我要去给小姐送吃的。"

"哎呀，送吃的有什么要紧。伺候八小姐很累吧，改明儿我把你调到外院如何？"

海棠惊恐：“刘管家……不，奴婢不想离开八小姐。”

“不想离开，那就让我抱抱！”

“放开我！”

许明月猫腰出去，蹲在洞口，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刘管家用力一砸！

砸完后她立刻缩回墙壁后。

刘管家声音大怒：“谁？！谁躲在里面偷懒！海棠，海棠你去哪？该死，哪个小厮丫鬟躲在里面偷听，看不我揪出来好好管教管教。”

糟糕，刘管家捋起袖子，找过来了！

许明月刚想着，干脆自己出去挡着。刘管家要是告状，自己最多被骂一顿。

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九殿下也在山洞里。

她正这样下定决心。

忽地，刘管家又像是遭遇什么，声音远远传来：“谁，谁又拿石头砸我屁股，哪边的，怎么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是不是十一少爷？”

他嘀咕着，逐渐走远了。

许明月远远看到对面一抹影子，像是护卫甲。

拍拍胸口，吓死人了。

她退回山洞里，靠坐在九殿下附近，肩膀轻轻挨着肩膀。

父亲也没让她读书学规矩。

她知道男女大防，可还是下意识地喜欢亲近别人。

“殿下，你的护卫真机智。”许明月没忍住夸赞。

“嗯。”

“这个刘管家是个老色鬼了，府内所有丫鬟见到他都绕道走，之前翠竹都跟我说过，她也被刘管家借故摸过手。但是他跟二夫人从家里带来的家奴，很受器重，所以谁也动不了他。”

“你成日就是听这些么？”

“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很有趣很好玩的，不过大部分都是这些，断断续续地，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要是听久了，好多人没见过，却能想象对方的样子。”

反正九殿下也看不见，许明月很放松地挪挪位置，靠在山壁上：“不过偶尔出去一两回真的看见，却发现跟想象完全不同。就比如这个孙大厨，他会打他娘子，我以为他是个很粗壮的男人，后来才看到又瘦又小的，还很老。”

“翠竹是你的贴身丫鬟？”九殿下忽然问。

“是。”

“你既然生气，贴身丫鬟被人动手动脚，为何不为她出头？”

九殿下的话语很平和，不是质问。

许明月也知道，几个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刘管家是不敢招惹的。甚至，刘管家看到她们都要诚惶诚恐。

几个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用下巴瞧人的。

蝉鸣响亮，洞口澄明的白光变为昏黄色。

一只知了忽然飞落在门口的阳光中，发出剧烈的振翅声。

许明月走过去，拾起知了。

“什么动静？”九殿下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

“有个知了落在门口，我把它放回草丛里。要是不放回去，它说不定就飞进洞里面，一直绕啊绕啊出不去。这里经常会有一些知了、青蛙的尸体。山洞对我们很小，对小动物很大呢。”许明月拢裙半蹲下，小心翼翼地捡起知了以防捏断它翅膀，走到洞口外放到树干上。

稍后，她望着知了缓缓地爬上树，没入枝干中。

“许明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二姐许棋华站在假山小径上，一身鹅黄色绣牡丹纹的锦缎裙装，发间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得她那张本就明艳的脸更加张扬。

自从太子爷来后，府内的几个姐姐都打扮得格外精致，总令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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