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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鸢尾》

22.Chapter 22

听他这样自我贬损,安珏止不住地难过。

他说自己是坏种。

但他给她的感觉,始终都是一个在拼命装坏的好孩子。

安珏尽力让语气和心迹同样坦诚:“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是吗?”他的眼睫和声音一起低了下去,“可你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

矿区夜月之下的窗台前,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是最标准的好学生,懂事,守规矩,是比科作业纸还清白的存在。

蓦然想起还在四中的时候,男生们传来传去明中有个成绩很好的女神。

很奇怪,他直觉就是眼前人。

长得漂亮,又会读书,这样的女孩果然心气很高,一言不合就要赶他走。

可是后来他却发现她对谁都特别好,哪怕刚认识,几句话也有说有笑。只有对着他,第一次见面就不大客气。

明明可以不去理会,可她的模样,眼底的轻蔑和无动于衷,他就是忘不掉。

但这样的想法绝不可能说出来。这算什么?

安珏兀自想了很久,才说:“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那种不受控的本能,怕自己的心,压根经不住隐秘的刺激。

这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念头,太羞耻了。可人从来不是跨过某个特定的岁数,就瞬间洞达,生出灵肉拥抱欲望的。

一个人的癖,或许尚在不理解这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安珏,只要听话就好了,只要会念书就好。她把这些话奉为圭臬,比谁都恪守好女孩的标准。而标准中有一条,就是绝对要远离坏男孩。

可定义好坏的,又是谁呢?

反正一点也不准。

否则怎会看不出来,他只是装坏,她却在装好。

袭野听了这话,却只知其一,以为安珏单纯就是害怕自己这个人。

这也是他最怕的事。

他宁可被她讨厌,只是这样,或许还能等到她改变看法的一天。

思来想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喑哑:“你不要怕。”可当他的眼神转到门扇之内,满室狼藉,一如他这十七年畸零人一般的写照,野蛮的,破碎的。荒诞不经。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能送你回家吗?”

袭野小心提议着,再度走近,安珏却往后退了一步。

他垂着眼睫,心也猛地往下沉。快沉到底的时候,却听到了铰链轴承的摩擦声——安珏直接推开他家的门,转过头问:“你家有手电筒吗?”

乍惊之下,袭野来不及反应,答得也仓促:“没有,我现在去买。”

“蜡烛呢?”

“橱柜里有,可能不好找。”

幸而今晚夜色挺好,明月朗照。

安珏很快就从橱柜里找出蜡烛:“你身上有打火机吧?”

她知道他抽烟。

袭野目光一敛,翻了下口袋,手掌和口吻都有点生硬:“我来就好。”

这样大开大合的心情,他从没经历过。

安珏接过点燃的红蜡烛,踮起脚往电表总闸看了看,又问:“试电笔有吗?”

“什么?”

“那斜口钳呢?”

袭野还是一脸迷茫,安珏知道是不必再问了。

烛泪即将滴上她手心的刹那,袭野将蜡烛抢过来,将它立在了餐桌上,矮胖的一截。他语气滞涩:“你连电路也会修?”

“会一点。”

“厉害,你什么都会。”

“也没有,我爷爷从前是工程师,这些都是他教我的。等我上了大学,也想学电气工程。”

“大学?”袭野想到倪稚京口中的“清北预备役”,忽然问,“你是打算去北京上大学吗?”

“嗯。”安珏这才看见他掌心骤然烫发的水泡,心跟着揪了一下。本来不想一直问来问去的,但现在非得如此了,“你家的药箱放在哪?”

“小事,不用。”

“在哪?”

她执拗地望向他,眼中是一灯如豆,暖黄摇曳。

药箱藏在电视柜抽屉,是个旧饼干盒,酒红底老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漆下的白铁皮。

安珏不由得担心里头的药是否还在有效期。

用了点力打开锈蚀的盒盖,竟然真的找全了酒精、棉球和创口贴。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箱里只有外伤用药,他难道都不会感冒吗?

安珏不信邪,往下再翻,真还翻出了点别的东西。

她摸着那熟悉的手帕,百感交集。

藏青色的方格子,早也洗褪色了,洁净地卷在药箱底部的角落。

之前给袭野包扎手臂,安珏是默认它用完就可以丢的。心神不定地抬起头,他已经扶起了倒地的一众家具,正拿了扫帚簸箕扫掉地上的碎瓷。

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吗?

不知道。

安珏索性装作没看到,盖上盒子,拿外伤药给袭野清理了刚才的烫伤。

创口贴贴完,两个人同时蜷住手心,又转头做起自己的事。

屋里很快就被整理得像模像样,餐椅摆正,安珏坐下之后,终于问出了来前就想问的话:“你家今天这事,是不是那个潘哥做的?”

袭野还要想一下:“潘仰恩?不是他。”事实上自从冲突过后,潘仰恩几乎就是避着袭野走,他补充了句,“都这么久了,看来他没这个胆量。”

安珏还是担心:“可当时他说过,他还有个厉害的干爹?”

“我爸还是嘉海首富呢,吹牛逼谁不会?没事。”他凉气森森地吐出一声笑,“不过听说因为偷烟的事,你表哥好像成他出气筒了。”

安珏恍悟:“难怪我姑说,最近我表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又不是身体东一块西一块。大惊小怪。”

“……”

袭野说先前那事过去很久了,其实也才一个多月。

当时的遭遇,安珏想起来还胆寒。可对袭野而言,这种程度甚至过了就忘。

安珏还是坚持:“可今天这事要是潘仰恩蓄意报复,你家的损失,也有我一份责任。”

当时若不是为了救她,袭野或许根本就不会激怒到潘仰恩。

他缓慢抬头,眼中橙红色烛火高低跃动:“如果这事完全与你无关,今晚你还会来吗?”

安珏双眼微睁,是被他问住了。

她还是,会来的吧。

只是或许就停留在远处观望,不会这样有理有据地出现在他面前。

半晌,袭野摇头,他是明知故问,本也不需要答案。走到门口拎起安珏买的熟食,他又问:“能陪我吃点东西吗?”

“嗯,可你刚才吃过了,还吃得下吗?”

“今天跑接力了,消耗大。”

袭野吃东西还是又快又安静,状似无意的,他忽然提起:“接力赛怎么也没来看?”

都差点在校运会上跟人打起来了,安珏没那个心理素质,躲都来不及,只得半真半假地解释:“我不太舒服,就先回教室了。”

是这样吗?

袭野才要松口气,眉宇却又绷紧:“你哪里不舒服,感冒了?还是他们说的你体质弱,心脏不太好?”

他记得,她的药箱里有很多校医院开过的药。

也记得国庆后整整一周她都没来上课,他每天都要从四班经过,看看她的病好了没有。

安珏摇头:“不是身体不舒服,是我心情有点差。但已经没事了。”

袭野这才想到下午操场发生的事,嘴角一压:“找你麻烦的那些人,我都记着。尤其那个丢瓶子的,你不要怕。”

这是今夜他和她说的第二遍不用怕。

可这恰恰才是她恐惧的来源。

安珏深吸一口气:“袭野,我是很认真地和你说,不要这样。你认为我爱说教也好,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用拳头来解决事情,不奏效了。我怕那些拳头以后会落回你身上。”

静谧间,灯花爆了一下,四下里只听得见两人绵长的呼吸。

默然许久,袭野才说:“可是我的生活里,有太多不能用道理解决的问题。”

他的语调低沉平缓,安珏听着却感到凄怆。

“本来不想说的,可已经这样了。如你所见,我没有父母。其实他们都还在,只是都不要我。”

语气淡到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无足轻重的事。

可他那样不服输的性子,一定是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后,才会把这些看淡。

“我爸妈分开得很早,我对我爸几乎没印象。从记事开始,我妈就带着我到处搬家,恋爱同居,再结婚。我这名字是继父取的,野种嘛,那男人开散打俱乐部,经常把我吊起来当沙袋打。过去我嘴里永远有股血味,牙齿一碰就掉,但也没什么,权当他替我换牙了。”

安珏惊怵不已,想问他有没有留下证据报警,可念及他当时还小,只得问:“你没有和你妈妈说吗?”

“她管不了,后来也不管了。我上初中后他们就办了离婚,那时继父也打不过我了。”讲到这里,他脸上才闪过熟悉的漠然,“后来我妈丢下我走了,我只能通过她汇来的生活费去猜她过得怎样。现在肯定特别不怎样,她现任男友不知什么毛病,咬定我妈傍过大款,很有钱,还都存在我这里,所以找来一伙人把我家砸了,但什么也没找到,好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袭野表情凝住。

“不要用戏谑的语气讲这些事情好吗?你的痛苦是真的,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它。”安珏极力平声静气,可还是难过得声音都在颤抖,“今天的事,我们报警好不好?”

这两声“我们”让袭野恍惚了几秒,他艰难开口:“不能报。”

安珏笃定:“那我来报。”

袭野发现安珏这人特能节制情感,不耽溺,也不过分伤情,像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一样。

也不知道是太成熟还是太天真。

他缓过气了,才说:“因为我妈今天打电话找我了,两年多来,第一次。替她男友求情。”

烛火灯芯在这一刻烧光了,灭了,他的表情也湮没在渺茫的夜雾里:“她可以不在乎我,但我不能。”

安珏的心口抽得发疼。

静寂间,袭野站起身:“你又哭了?”

“没有。”安珏鼻子堵得慌,嗔怪道,“什么叫又。”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场面,想到安珏刚才的辩解,试探着问:“那是我又吓到你了?”

安珏简直想骂他傻,一个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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