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94章野望
【留下的满是意气风发。】
府医出方府后,瀚宁的雨还没停。方绮珺被安置在厢房里她刚扎了银针面色苍白地仰在榻上透过窗隙,瞧着院中湿漉的、暗色的枝桠。
屋内枝灯全点了,这会儿很是亮堂,颇觉暖意融融,可方绮珺捂在被中的手还是凉的。元凝心细,差人给她烧了汤婆子送过来,方绮珺两手烘着那热意一时三刻尚未能渗透肺腑。
呼吸间原本俱是雨水气可她一闭眼
她其实是买通府医趁虚弱刻意假死,由着自己被运出衍都丢在**堆里的。方绮珺心知肚明,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可她留在府中的结局不外乎有二或者在疫病中真正死亡成为一声带着遗憾的短暂叹息;或者得以痊愈从此入深宫,为年迈的帝王生下皇子带领家族再往兴盛的高阶。
没有谁问过她是否愿意。
方绮珺不是很乖的小孩,她从小就有些孤僻。儿时母亲教她女红她能学得很好但谈不上喜欢。她记得幼年时小叔还在家,时常带些刀枪匕箭回来方绮珺喜欢这些东西。
她没在力气上天赋异禀其实也拉不开大弓但她会仔仔细细地将它们拆解又在方鸿骞发现之前缠回去。她觉得小叔拉弓皱眉时其实发现了可小叔从不责骂她。
小叔的院子其实是她稚童时候的一场昳梦。
后来小叔同祖父闹掰那间装满世间珍宝的院子落了锁从此再没开启过。方绮珺其实很遗憾她尝试翻墙进去过被母亲惩罚在蒲团跪了一宿。
他们希望她做闺秀。
做闺秀其实很好方绮珺同许多贵女聊得来也会喜爱女儿的骄矜与灵巧可叫她自己这样她总不太提得起兴趣甚至隐约心有排斥。方绮珺为此困扰过觉得是否自己太过忸怩。
后来她见着表姐出嫁隔长屏坐在女眷区的后堂里听往来者贺喜道彩宾客们夸赞新郎官又恭维她父兄表姐却同其母亲垂泪房中忧心自己素昧谋面的夫君这满堂热闹与她们毫无关系。
方绮珺就忽然明白自己排斥的是什么。
贵女要乖巧娴静还要知书达理。这些评价争先恐后地企图塑造她但没人真正问过她想不想要不要。
仿佛她只需要被选择就好。可在这场被选择的游戏里最微不足道的就是她自己。
她是一只盛放家族兴衰的器皿。
长治帝选择了她她便不得不嫁与大自己二十余岁、能做自己父亲的人方绮珺知道这
意味着什么,知道后宫有多少游影痴人,皇家佳偶实在寥寥,怨魂却早已经爬满宫墙。
方绮珺不愿意。
小叔的院子落了锁,她眉心的细钿描上红,既然锦衣深宫是逃不掉的命运,那么或许死亡才能叫她挣脱,名为“方绮珺”的富贵燕折了翅,被淹没在尸骸里。
她以命赌命,最终成功了。
秋来衍都多夜雨,方绮珺在阴雨绵绵中醒来,爬入牛车湿透的草垛,将自己像牲口一样藏起来。她的体面早被摧折了,可体面或许也不过是旁者沽评的一部分,细雨濡湿后的空气满是自由,她在泥泞里,终于彻底属于她自己。
“绮珺。”
方绮珺抬眼,望向声音来处,推门而进的是林清知。她与方绮珺年纪相仿、又同是女儿身,到底方便许多。林清知亲手替她擦身上了药,弄好后就要离开,方绮珺叫住她,稍稍戒备地说:“你是那位世子的表嫂吧……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我问你什么,”林清知笑了下,“你奔波受累,定然吃了很多苦。如今旁事都不必急着操心,先好好休息吧。”
方绮珺喝完药时,林清知已经出去了。
***
一晃半月过去,衍都满城尽是枯叶。季朗往返朝会时,已经需要披薄氅,是日他结束掉早朝,贴身近宦祝雪要给他披衣,季朗却之间扯下来,一把扔到了地上。
祝雪及一众小内监俩忙跪倒下去,呼道:“殿下息怒。”
“息怒。你叫孤怎么息怒?”季朗指着跪成圈儿的人,喝道,“你们一个个,只会说些没用的屁话!”
他今日朝会又受了气,因着赋税稽核折子积压的事情,遭到御史劝谏,说是这事儿卡着国库审账流程,恳请他尽快处理。可季朗几日前才被催着,熬夜批完了秋审勾决的**名单,闻言满肚子都是火。
但这也并非最糟心的事——肃远王季明远已经彻底攻下潼山城,将整个苍州府划入囊中,如今虽无立刻就打宿州的意思,却也已经同朝廷对峙、分毫不让。
禁军与几州守备军人手不足,吃了败仗,朝廷便又吵作一团。文官主张遣使安抚,削减损耗;武官却坚持增派援兵正面**,以儆效尤。双方聊不到一块儿去,末了齐刷刷看向季朗。
季朗一缩脖子,说:“断了他们的钱和粮嘛!”
祝雪连忙在旁小声提醒:“殿下,早在两旬前便断了。”
“那、那不就更加胜券在握了吗?西北边军没了补给,迟早被耗得再无战力。”季朗灵机一动,“不若就同他们耗着……”
户部官员震惊道:“陛下,事关苍、宿、怀三州,双方对峙多拖一天、粮草消耗都是巨量,何况三
州百姓因此草木皆兵,哪里还能安心?月前宿州秋田已经荒了好些,不少人拖家带口,往更南边去,躲避战火了。”
“打不过,那就派人增援啊!”季朗有些烦躁,挥手间不耐地说,“其余各州守备军,难道就不能用吗?”
兵部侍郎闻言跨出,说:“因百年间无侵扰,其余各州守备军力量早就十分有限,况且秋时农收,多州守备军已于月前调遣往各府衙门押粮去了,余下安、瓷、丰三州还忙着**流匪,实在抽不开身。”
季朗额角跳动,压着窝囊火。
他前倾一点,问:“那么兵去哪儿了?”
“本有二十一万在西北,增援阳寂的两万兵被扣下,那些本是衍都的兵。如今肃远王带着八万人,盘踞在潼山府,余下则依旧在守三处关隘。”兵部侍郎说,“禁军与两州守备军共六万。此外东北边军中,还有兵十八万。”
“那就叫应伯年拨人来帮忙啊!”季朗撑着椅子,冷笑道,“他还在东北缩着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近来东北频频受鄂源诸族侵扰,安定侯实在分身乏术。”越州布政使方才归京,闻言立刻道,“如今越州城内亦缺粮少衣,将士们打仗不能挨饿受冻,巡南府各州上缴秋粮因而更应加急,还望皇上尽快赋税稽核。”
得,又绕回来了。
季朗想骂人,可要骂就得连着满朝文武一块儿骂,他心力交瘁,挣扎着问:“季邈呢?”
满朝鸦雀无声,别说找着季邈,连他那只鸦鹘的影子都不见了。指不定人早从巡南绕道过界,往苍州同季明远汇合去了。
季朗摔掉流冕,怒喝退朝。
碎掉的冕被内侍捧在手上,薄氅却被季朗自己踩在脚下。季朗盯着那狐绒金线,倏忽觉得富丽堂皇的一切都在耻笑他。长治帝看似将权力给了他,可他除却一堆烂摊子外,分明什么也没有得到。
从前长治帝朝会时,文武百官也敢这样呛声么?
朝臣对于他父皇,应该是畏大于敬的。可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不一样,这些人偏偏还打着砭论时针的幌子,分明就是不服他。
……是因为他不过代行朝政、连储君都还不是么?
长治帝半月榻上言辞切切,可怎么还不封他为储君呢。
季朗面色阴沉,他踩着薄氅碾了碾,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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