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39章委蛇
【在负暄春日的晚风里二人长久相望。】
司珹接了这句话,他小幅度仰首在这样近的、侧身而立的距离下那话语轻得像榻间呢喃蹭着季邈的耳道滑进去。
“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季邈心下重重一跳,朝他看过去。
可偏偏司珹说完这话就退后半步,他在宋朝晖与院外锦衣卫的注目下,客客气气地拜了礼。那眸子里敛着的水波归于平静,虚与委蛇的做派收起来,人就显得冷淡又疏离。
好啊。
季邈犬齿碾了碾舌尖勉强压下了躁意。
“世子爷误会了。”宋朝晖当即开口将采青阁的案子囫囵讲了说“如今嫌犯仍然下落不明,衍都城内已然不安宁。下官领命办事率先忧虑王府安危。今日离去后,也还得去别的大人府上。”
司珹随这话而动
季邈却没伸手。
司珹顿了一顿保持着躬身姿势打开那封折恭敬柔顺地说:“还请世子过目。”
季邈这才垂目就着司珹的手看完了。随后他抬眼,四下环顾了一圈露出个笑。
“既如此,”季邈佻达道“那便有劳诸位了。”
***
肃远王府的京中宅院鲜少使用也不如西北阳寂的大,但胜在雅致清幽、楼阁玲珑。下午时候雨停放晴轻泠泠的天光这么一洒满院春景惹人怜绿叶繁花均漂亮得不像话。
三月过了中旬海棠花落了大半衍都四下常见颓景肃远王府院中却植了些野山桃树桃枝遒劲眼下正当花期雾粉色遮蔽了海棠垂朵似朦胧的云雾。
司珹与一众锦衣卫随宋朝晖进院由季邈领着深入院中绕过前殿正堂与中殿宗庙临到逛完两处后勤别院步入御苑时已被柔软的山桃刺伤了眼。
西北肃远王府没有这样的桃树——或许曾经有过但早被连根拔起了。自司珹记事后有关温秋澜的记忆少得可怜连她留下的痕迹都难寻觅直至前世舅舅温秉文站在树下摸着繁盛的桃花枝告诉他。
“阿邈这是你母亲种的花。”
“你知不知道?整个衍都王府处处是她的影子御苑里都是她会喜欢的亭榭那栋小阁楼——”
前世的司珹闻言侧目精巧别致的一小栋楼沉默伫立在衍都风雨里那檐下的铃铎已经爬满绿铜锈。
今生的司珹随之仰首他又看见了这栋小楼檐下斜斜穿透了天光风过时铁马轻轻晃铃声脆响。
“也是澜妹特意为你而造的。阿邈进
去看看吧。”
司珹喉间滚动收回了目光。
行在最前方的季邈也在此刻站定他回首大刀阔斧地扫视一圈
“今日多有叨扰。”宋朝晖连忙道“为了世子与二公子的安慰着想院内可容藏匿的地方均得看看不可留有死角。”
他转身挨个吩咐了遍那领命的锦衣卫俱去办事。临到最后宋朝晖才将世子别院留给季邈自己则携人往季瑜别院去了。
庭中脚步纷然乱踏戚川也随宋朝晖而去惟有季邈司珹仍在原处后者默了片刻抬脚便要先往小阁楼去。
他登上石阶推门时旁边伸了只手原是季邈跟上来了。
“不是要查我的别院么?”季邈问“你往这处跑做什么?瞧着够熟悉啊。”
二人并身进屋又阖上了门。司珹静静环视一圈浸在余晖中的屋内摆设才轻飘飘地收回眼走动间说:“你那别院有什么好查的我前两日已经看过了。”
他指的是前天夜里季邈带他出温府翻墙入院、去同那几个新卫打照面的事儿。当夜戚川拖着汤禾去喝酒季瑜卧病榻上连咳嗽声都被屋顶上的李十一听得清晰。
季邈和他一起往屏风拐角绕问:“这处从未住过人又有什么好查的?”
司珹面不改色地说:“怕你往这处藏人啊我可得搜仔细了。”
他已抬脚绕过屏风往旋梯上去只留给季邈又瘦又薄的背影。
季邈长腿一迈踏阶随行。
“我此前院里藏的是谁”他饶有深意地问“你难道不清楚?”
“世子爷又说笑。”司珹在窗外斜下方锦衣卫的走动间不动声色拉开一点距离轻又低地说“小人怎么会知道世子的房中事?”
季邈倏忽伸手叩了了楼间窗咔哒声随即一响。
夕阳斜照骤然被阻隔阁内覆着的橘黄消散掉尽数变做了冷色司珹就在晦暗里转身垂眸安静地看向季邈。
“这太阳晃得人眼疼”季邈若无其事地说“折玉不清楚我的事可折玉想知道么?”
“只要你问我愿意讲。”
“不了吧。”司珹微微一笑“今日我乃是奉公而来。怎么能够轻易以权谋私?”
“大理寺究竟在查什么?”季邈再上两阶就同司珹并肩。他稍一侧身几乎彻底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身躯中了。
季邈忽然有一点恍惚仿佛暗色里司珹也变作了他的影可偏又这样近地立在自己身前。司珹或许是暝晦里攀出的一抹活色但他的影子还同自己的重叠着。
不此刻已经完全被容纳。
季邈的呼
吸变得有点乱,他在阁楼内空气的滞阻中,被无征兆的、转瞬即逝的谵妄激得隐隐晕眩。
以至于他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司珹究竟在回答些什么。
“长治帝对太子之死起了疑心。司珹说,“他想调查肃远王府,我猜这疑心是因瑾州李氏而起。太子亡故后,衍都一定会紧紧盯着肃远王府——不仅是你的父亲、继母和弟弟,同样也有你,将军。
“我的处境更不妙吧?
“我却一直很康健,又在军中待了这么些年。人在衍都压根儿瞧不见阳寂,长治帝只会觉得,随父征战的我更可能最终受益。
“小将军,你如今也能自己讲出这种话来了,实在今非昔比。司珹以一指相抵,将季邈轻轻推远半寸,随即踏上最后几节梯,拨开了阁楼二层的轻纱。
他这才回首,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着欣然。
“与君别三月,当刮目相看。
“因为瑾州李氏在此事中栽了大跟头。阴谋拙劣到这种程度,反倒还不如巧合可信了。季邈缓步而上,思索着说,“长治帝如今在气头上,心思已乱,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点。李氏没必要做这样冒双重风险的事情——他们是想杀了太子,但是没想过这样大张旗鼓地杀。
“长治帝此刻越是觉得李氏可疑,此后便越可能觉得这样明晃晃的可疑才是一种误导,进而反倒将眼睛放在我身上。
“有人搅混了水。司珹轻声道,“你、我、他,皆已入了池。
“那该怎么办才好?季邈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前倾间说,“先生教教我吧。
司珹没答话,他迎着季邈逐渐贴近的目光,微微勾了唇。季邈觉察到这是一种餍足,意味着此刻司珹对他感到满意。
阁楼的窗被叩得严实,再没有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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