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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村那个傻子》

6. 蒜苗炒腊肉

都说冯半见眼里有活,此言非虚。

韩绛紫倚在门框看冯半见,看他修长手指捏着锅铲,手腕轻轻一抖,蒜苗就在锅里翻起翡翠色的浪。

蒸汽模糊了他的侧脸,却遮不住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冯半见架起铁锅倾倒最后的菜汤。

挽起的袖口下,小臂随着倒菜汤的动作慢慢显露,线条分明。

肌肉不是过分夸张,但和那些吃蛋白粉练出来的虚囊身材一比,明显更瓷实。

他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背影挺拔。

深棕色麻花毛衣,可惜衣服款式太老气,把他身上的那股野性张力都埋没了,不经意间触碰她还被电得浑身一激灵。

落在汉子臂膀上的目光稍一滑动。

腊肉切成薄片,蒜苗切成菱形小段,暗红与翠绿交织,油脂相互渗透。

蒜苗炒腊肉,一道家常却诱人食欲的菜。

要不是腊肉本色还能唤起点食欲,这简直减脂大忌。

“尝尝咸淡?”冯半见把筷子递到她嘴边,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扇形的阴影,动作生疏而僵硬。

他从来没这么细致,也从来没讨好过姑娘。

看起来木头也会有开花的那天。

韩绛紫咬住筷子,腊肉弹牙,蒜苗脆嫩,是他特意少放了盐。热气扑在脸上,熏得她眼眶发酸,却不是因为蒜味。

倏而。

启唇说了这么一句:“一盘蒜苗炒腊肉就能收买我吗?”

一盘菜的确算不上贿赂。

但会做饭的男人算。

他看起来很好吃。

木桌搬到锅屋炉火旁,两个帆布马扎撑开后面对面。

香气四溢的蒜苗炒腊肉摆在桌面上。

冯半见弯身正要落座,听后有些措手不及。

他脸廓渐渐泛红,慌乱地揭开箅子,顾不上烫手,捞了个白胖胖的白面馍馍塞给她。

连说话声不自觉低了许多。

“净吃菜得咸死,快趁热吃,这馒头宣乎着呢。”

韩绛紫听不懂什么叫宣乎,但也知道馒头是优质碳水。

在市里可吃不到这种现蒸的馒头。

她却唱反调:“我不吃快碳。”

冯半见不懂什么快碳慢碳的,仍执拗地告诉她:“这是刚蒸出来的白面馍馍,香,饿的慢。”

城里人连馍馍都没见过?

他心里直犯嘀咕。

冯半见身前空空,显然不打算在这吃。他坐在那等着韩绛紫吃完,好收拾碗筷拿去清洗。

韩绛紫没骗人,真的一点碳水都不碰。

馒头、米饭、面条、包子这些主食,顶饱倒是快,但血糖升得也快,忽上忽下,情绪也跟着忽喜忽悲。

戒掉碳水,规律锻炼。

这是她的心理医生给她的建议。

韩绛紫在重组家庭长大,那时她仗着心高气傲,打小知道和后爸带来的哥哥没血缘,青春期就把这情愫闹得人尽皆知。

说是暗恋,其实跟明恋没两样。

所以代郁对她的讨厌从不掩饰。

在外头当陌生人,在家也当透明人,就跟两条永远不会碰面的平行线。

那时候她被小太妹堵在过道扇巴掌,好多人都看见了,但没人阻止,他抱着试题路过不声不响说了句:“老师来了。”

之后的日子,小太妹变本加厉。

烫烟头、造黄谣、扒衣服拍照都是家常便饭。

她本以为熬到高考就解脱了,可她们抢走她的曲谱让她去后山,说要在那里把曲谱还给她。

而那里,有三个校外小混混在等着她。

门被反锁,她攥着门环拼命嘶喊,是一声声发颤的“哥——哥——”

脚步声在转角顿住,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沙沙声忽近忽远。她贴着门缝听见钥匙串叮当摇晃,金属撞击声里混着模糊的“别闹了”。

代郁就这么走了。

头顶的飞蛾,正徒劳地撞着看不见的壁障。

他撑着黑伞从积水旁漠然走过,任她抱着湿透的身体在废弃器材室发抖。不是霸凌者明火执仗的暴力,也非护花使者的温柔,他就像挂在高枝上无法摘取的青苹果。

仰头可窥见鲜艳诱人的果实,可当她数着表皮的晒斑,用目光的篮子盛接他坠落的瞬间,才惊觉被虫蛀的苹果核,腐烂,再难啃咬。

高考前夕,不知谁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咒骂,她踮脚擦黑板,被粉笔灰迷了眼,他转身研究黑板报的算题,连头都没偏过半寸;当她被反锁器材室,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别闹了。”

那话音如钢针戳气球,嘭的一声把她强撑的硬气炸得稀碎。

这种带着体温的冷漠最锋利,生生磨掉了她反复描摹的姓名,连带着青春期的滂沱大雨,把告白乐谱上的字迹晕成潮湿的回南天。

原来单箭头的心事。

就像被月光晒伤的苹果。

在无人采摘的深夜。

悄悄发酵成苦涩的果酒。

角落阴影里,领头黄毛嗤笑着用棍尖挑起她垂落的发带,她后退时踩到碎酒瓶,猛地抓住斜插在纸箱缝隙里的半截酒瓶。

飞溅的玻璃碴在人脸犁出血沟,惨叫声惊起远处野猫炸毛。

夏沫说她当时腿都软了,看着她满身是血冲她笑,结果她咧嘴来句:“别怕,这血是别人的。”

紧接着,韩绛紫就被送出国。整整五年,像是流放。

后来还是听姐妹帮说的,小太妹被送局子里了,哭天抹泪求宽大处理,才把幕后主使给抖搂出来。

田杉月。

她是校董的女儿,虽然长着初恋脸,但行事跋扈,碍于她爸的权势,没人敢惹。

霸凌韩绛紫的理由,仅仅是她开学第一天就把校花的风头全抢了。

田衫月调查过韩绛紫,知道她是重组家庭,有一个风风火火的亲妈和总飞海外的后爸。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代郁极为关注,忽视韩绛紫。

把她塞到代郁班里就图个哥哥罩着妹妹,至于成绩,别倒数第一就成。

田衫月敢放肆,全因韩绛紫没人撑腰。

田家是有头有脸的音乐世家,代家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况两家生意场上素有交情。

这种家族联姻的剧本,早在商战酒局里写好了。

刚被丢去国外那阵,后脚就收到推送。

那个霸凌她的人要当她嫂子。

田衫月的社交账号发布一组照片公开恋情。

香槟塔折射的光影中,韩霜如牵着田衫月的手递到代郁面前。

当年被烫烟头的疤痕、被造谣的狼狈、被扒衣服时喉咙里被堵住的呜咽,那些声音至今还在梦里,像生锈的铜铃铛,摇一下便渗出暗褐色的血斑。

突然都化作田衫月捧花上的珍珠,跟刀刃上凝的霜似的,扎得人眼眶生疼。

异国的深夜,韩绛紫躯体化应激,吐得胆汁带着血丝。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叫过代郁哥哥。

国外漂泊五年没沾面食。

却在蒸笼飘来的麦香里破了功。

那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竟让她生出想尝尝的荒谬念头,牙根子都咬得发紧。

饮食创伤形成条件反射抑制。

看着蒸笼里的馒头,习惯与前额叶皮层正在进行激烈的拉锯战。

冯半见当她嫌弃这白面馍馍,准备搁回竹屉。

韩绛紫却一反常态夺,就着他递来的架势咬下,馒头上就多了个月牙形的缺口。

这还不算完。

她用筷子戳了块腊肉塞嘴里,嚼了两下,咸得直吐舌头。

冯半见赶紧端起暖壶,兑了半杯凉白开给她灌下去,这才缓过劲儿。

“说,怎么回事?”

韩绛紫举着咸得发苦的腊□□近,冯半见后退半步撞上土灶台,不锈钢盆当啷作响。

他耳廓泛红地支吾着。

指尖擦过围裙带上的油渍:“我想收拾你上次偷我钥匙,就多放了两勺盐。”

锅屋的声音都停了。

啪地放下筷子,镜片后目光泛冷地折射过来。

冯半见手心里全是汗。

他用抽动的呼吸堵住了险些发出的窃喜,也不过那么一瞬,他对她残存的复仇的小火苗不知何时被吹熄了,像受潮的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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