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
午牌时分,日头正盛,照得清水河的水面波光潋滟,璀璨耀目。暖风熏人欲醉,远处山势起伏,苍翠渐染,河畔柳梢绘绿,交织成荫,氤氤氲氲成一片浓淡相宜的绿雾翠烟,春意融融,花木初绽,驻足眺望,说不出的舒心惬意。
入春以来难得的好日头,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看守别院的小司阍正点着头打盹儿,忽听得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随风入耳,忙揉揉眼睛,巴头望了出去。远远地瞧见一队十来人的队伍护卫着一辆黑漆油壁的宽阔马车打堤上经过,随行护卫人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统一,昂首挺胸,精悍异常,比之其他护卫奴仆神气百倍,连那座下的高头大马也鼻孔朝天,喷鼻撩蹄,神气得很。
小司阍遥遥目送,直到看不见影了,还在眼巴巴望着,扯扯身上的青布夹袄,又回味了一番方才瞧见的情形,心下琢磨着这是哪家的老爷公子出行,好大的排场。
“姑娘,你是没瞧见,陈嬷嬷那把身子骨就跟筛糠似的,晃得我都跟着抖起来了,一路上我都担着心,生怕她抖散了架,再给姑娘添晦气。”云官儿上得车来,便把陈嬷嬷的反应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沈纤慈斜倚着金丝碧罗隐囊,见云官儿连说带比划,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态,被逗得直发笑,那点郁闷不顺之气也随之消散不少。
大家闺秀一言一行合该端庄娴雅,如此才是合格的淑女嘛,从小到大此等陈芝麻烂谷子的规训之言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真要论起来,她敢说她的规矩仪态在京师的闺秀圈子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出几个比她强的,打小为了学那点淑女仪态,吃足了苦头,那是被她娘下死力按着学过的,再不需要多个教养嬷嬷在旁摇唇鼓舌。
“姑娘,奴婢有点不明白,陈嬷嬷怎么也是在宫里待过的,往日里看着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仗着太太看重她,连姑娘的面子也不肯买账。怎么今日竟是这样不中用,被姑娘三两句话就吓得哭泣求饶了。”陈嬷嬷在侯府颇受敬重,跟半个主子差不多,平素板着一张脸,待人最是严苛刻薄,云官儿心里还有那么点怵她,不过经了方才那一遭,那点怵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青雀儿拎起茶壶给沈纤慈倒了一杯温水,说道:“那是咱们姑娘捏住了她的七寸,别看陈嬷嬷平时瞧着好似铁板一块,不过是没找到弱点,姑娘掐住了她的七寸,可不就只有哭求的份儿?”
沈纤慈捏着薄瓷杯,轻啜一口,随手搁到一旁,隐含轻蔑之意地说道:“她若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我何必费这个劲儿打听她那点污糟事。”
跟个教养嬷嬷较劲儿,本身就不是什么体面事,如果陈嬷嬷不是那般没眼色,非要搁她跟前蹬鼻子上脸,她也懒得多计较。
云官儿忽然呀了一声,“等咱们回到侯府,太太铁定是要传陈嬷嬷问话的,那老虔婆不就是仗着这个才有恃无恐的吗?她若趁机跟太太告状,那可如何是好?”
青雀儿瞟了云官儿一眼,竟是到这会儿才想到这点。
沈纤慈水葱般的玉指拨了拨耳畔的羊脂白玉水滴耳坠,满不在乎地道:“不让娘知道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也够叫人头疼的,她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哪一点让娘如此不放心,好像不找人看着她,她就会闯出弥天大祸似的。
云官儿瞧姑娘不愿多提,便也不再去想,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教养嬷嬷,左右太太也不会拿姑娘如何。
沿清水河北岸一路往东,行了大约一里地的路程,出现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此处地势平坦,春秋时节常有游人循着清水河岸一路游览。
今日一早,建安侯府的家丁奴仆就将林子四周给围了起来,不让闲杂人等进出,偶有人经过此地总会往林子那边瞅上几眼,却也不敢多作打量。
“四哥,你快回去吧,我们姑娘家在一处玩乐,你一个男子杵在我们跟前,算怎么回事啊?”嘉文时不时朝河堤那边望一望,转头见四哥岳骏仍是脚步不动,心下更添焦急,言语中便多了几分催促之意。
岳骏也在举目张望,口中说道:“别看这片林子不大,里头蛇虫鼠蚁可不少,你们姑娘家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万一被叮着咬着那是闹着玩的?我今日也无事,正好能在旁护着你们,要是四婶知道我撂下你不闻不问,非得指着鼻子骂我不可。”
听闻此言,嘉文如何能不明白,他这是打定主意要赖着不走了,见他一个劲儿往那边河滩子上瞅,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当然这也怪不得岳骏,满京城的公子哥儿打这种主意的绝不在少数,明里暗里地惦记着这块香饽饽,不论是求财求权还是求色的,但凡有机会,谁又肯轻易错过。
嘉文也没法说她四哥这心思不对,只是瞧着他这般殷切,又想到沈纤慈那目无下尘,高高摆起的姿态,忍不住微微撇嘴,“这些人准是眼瞎了,娶个祖宗回去,一天三炷香都不够敬奉她的……”
岳骏只顾着望路,没听清楚她说些什么,随口问道: “你嘀咕什么呢?”
嘉文立马转了口风,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我是说纤慈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该派人去前头探探。”
此言正中岳骏下怀,他何尝不想表现一番,当即说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去迎一迎也好。”
时近正午,两人话音刚落,便听得马蹄嘚嘚,车轮辘辘,一队车马缓缓行来,前头两匹高头大马开路,前后侍卫人人身着黑衣劲服,脚上穿着踢死牛鞋,昂首挺胸,精神焕发,俨然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练家子。
嘉文看得眼热,沈纤慈身边这支护卫队伍是镇西侯拨给她的,听说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士,不仅武艺超群,光是那份气势就绝非寻常奴仆可比。莫说闺阁小姐用不起这样的护卫,便是养得起来,谁又跟她似的拿来装点门面呢,也不知她是如何从沈侯爷手里哄来的,真真是大材小用。
一旁的岳骏早就看出这队护卫的不凡之处,且不说人,单是那胯下骏马便教他诧异不已,这是产自西域的阿刺骨马,前年进供来的上等供马,一匹都难得,更遑论眼下的十来匹良驹同时呈现眼前。
不过很快他也没心思看马了,视线已然被中间那辆宽敞讲究的黑漆绘云纹马车给吸引了过去,那马车顶棚涂了上好的桐油清漆,日光下瞧来分外清亮,稍显厚重的帷帘遮得密不透风,将窥探目光全部阻挡在外。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那人那马那车便已井然有序地停了下来,随行护卫齐刷刷让出位置。
车帘掀起,先是从车厢内下来两个美貌丫鬟,又是放凳,又是打帘,将自家姑娘扶下马车。
这是连日来难得的好天,虽说日头正盛,却也尚存几分寒意。
沈纤慈穿了件天水碧的立领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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