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走在早已布置妥当的诗会场地中，四周的景致已然精致得无可挑剔。他唇角微扬，眸中带着几分满意，步履让人感觉不到在冬季。

尽管为了腾出今日的闲暇，他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处理公务，尤其是菱浦路的各项事务——经济、治安、行政，样样都得亲自过目。唯有如此，底下那些官员呈上卷宗时，才不至于被蒙蔽。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墨阳匆匆赶来。

墨阳告诉他，姜涵柳派了人来，说乌羑因为身体原因而临时不能赴约，表达歉意。

林既明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平淡地说他知道了。

林既明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那失落如秋日落叶，悄无声息地坠入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该失落的——他未曾与乌娘子约定下次相见。如此一来，或许他们许久都不会再见面……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他自知给乌娘子添了不少麻烦，若是她不主动相邀，他断然不能再贸然前去打扰。

他再也没有机会见识乌娘子的智慧与冷静了。那几次短暂的相见，如今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乌娘子总是那般从容不迫，言语间透着睿智与沉稳，而他自己呢？相比之下，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展现出来，没有什么值得乌娘子留意或向往的优点。

这诗会本就是为乌娘子准备的，如今缺少了主人公，其他角色却依然一个接一个地入场了。

诗会上，来的多是些世家公子与闺阁小姐。这些公子小姐们，除了沈临江，尚无一人身居官位，因此沈临江自然而然地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待到林既明入场时，诗会的中心又悄然转向了他。林既明对此并不甚在意，只是敷衍几句，便径直走向上首的位置，含笑示意众人随意落座。

男席在左，女席在右。因未有明确的座位安排，一些人身边的座位便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沈临江自然也在争抢之列。这不仅因他是同龄人中唯一有官职的，更因他的老师是杨琨峰——陆康的岳丈。

陆康今年四十有五，身为知州，七十岁方致仕，若无意外，仕途还将更上一层楼。

除了沈临江，杨琨峰的孙子杨桢与陆康的儿子陆苑博，也成了男席这边众人争相攀附的对象。

而女席那边，沈临江的妹妹沈南乔与陆康的女儿陆时雨，同样难逃这争抢的命运。

令林既明略感意外的是，沈南乔与陆时雨二人竟坐在了一处。

从前未曾听闻二人交好，今日这般情形，倒是引人侧目。

林既明目光淡淡扫过下首，将一些座位的安排暗暗记在心中，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沄洑州，官场上下，除了那些底层小吏，大致可分为四层——知州、监察佐贰、幕职官，以及监当官与诸曹官。林既明身为路级官员，在沄洑州中算是个特殊的存在，既不属这四层之内，却又隐隐凌驾于其上。

陆康、乌正宏、沈临江、杨琨峰分属于这四层金字塔。

陆康与乌正宏，皆是家族代际上升的典范。他们的父亲，年迈时曾是别州的知州、通判，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与声望，托举着他们一步步攀上高位。正因如此，陆康与乌正宏虽年不过四十有余，却已稳坐知州与通判之位，风光无限。

菱浦路经济繁盛，沄洑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从别州调任至此的官员，即便是平调，也等同于晋升。更何况，此处的官员除了杨琨峰，大多年纪尚轻，个个前途无量，仕途一片光明。

茶香袅袅，雅韵悠悠，笑语盈盈，诗声朗朗。

林既明并未过多参与诗会的热闹，只是含笑静坐，目光淡淡扫过底下那些吟诗作对的公子小姐们，神色间带着几分从容。

沈临江作为青年才俊，所作之诗自然备受称赞。他言辞间透着才气与锋芒，引得众人频频点头称许。而陆苑博则是一副端庄模样，青衫素净，衣襟整肃。

至于杨桢，却与书香门第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眉目间带着几分不羁与洒脱，仿佛对这诗会的规矩毫不在意，却又偏偏引人注目。诗句虽不似沈临江那般工整，却别有一番洒脱与豪迈，令人耳目一新。

林既明目光微凝，带着几分探究落在杨桢身上。他早听闻杨琨峰从前在京中为官，风头无两，后来却自请调任至沄洑州，甘愿做一名小小的教授。杨琨峰的儿子杨德明也未曾入仕，如今看来，这孙子杨桢似乎也未受家族仕途之风的熏陶，举手投足间尽是洒脱不羁，毫无官场中人的拘谨与算计。

若说这其中仅仅是因为杨琨峰厌倦官场，那他为何又将女儿杨华婉嫁给了陆康？

林既明又将目光“不经意”扫过女席，落在陆时雨与沈南乔身上。二人虽并肩而坐，却极少开口，彼此之间竟无一句交谈，仿佛只是恰巧坐在一处，并无半分亲近之意。倒是她们偶尔与别家小姐轻声细语几句，言辞间透着世家闺秀的端庄与得体。

越是繁华兴盛之地，官场的关系便越是错综复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紧紧缠绕其中。

而这复杂的官场关系，也自然而然地体现在这些世家子女的身上。每个人心中有着自己侧重亲近的人选。这些亲近的对象，往往并非随意选择，而是带着深厚的关系纽带——血缘、姻亲、干亲、同窗、战友、同乡，种种关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官场中难以撼动的利益网络。

诗会结束时，林既明只觉得心神俱疲。他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缓缓驶过乌家门前，他下意识地掀开车帘，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乌家今日竟无一人参加诗会，连乌丽君也未曾露面。

林既明不知，此刻乌家内部，乌正宏正同样烦恼。

乌正宏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质问姜涵柳：“今日那提刑官办诗会，怎的两人都不参加？”

姜涵柳神色平静，轻声答道：“羑儿病了。”

“那丽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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