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里》
西郊田庄的院落曾是一个幽州乡绅的祖产。
当年李寻舟任幽州都督,刺史为巴结,命手下寻到这处带天然泉眼的院落上贡。
据说当时还闹出人命。
李寻舟只来过两三回。
后来军政繁忙,便荒置在一边。
后来这里便成了安置妾室的宅邸。
沈太夫人出身名门。
李寻舟对这位原配很敬重。
身边几个良妾都是沈太夫人点头的。
还有些来历不当的。
不好往府里领,便让住在这里。
其中就有李崇润的生母。
那位娘子据传貌可倾国,但身世成谜。
有说是胡姬的,有说是罪臣之女的。
早早离世,老都督连坟茔都不让修。
尸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有这段渊源,幼年的李崇润自然不得生父喜欢。
幸而李崇润机灵。
小小年纪格外通透,知道去讨好沈太夫人母子。
沈氏见他稚弱无根基,实在够不成威胁,便乐得做个慈母。
经年累月,也培养出几分情谊来。
这些事情李崇润是不会说给缨徽听的。
都是她来田庄暂住,通过仆婢的支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她浸在温热的汤泉里,周遭白雾蒸腾。
胡思乱想。
一个女人嫁给都督,还生了孩子,也能死得悄无声息,连个安顿尸骨的地方都没有。
不知她死了,又会埋在哪里呢?
那个花楼里的老鸨信佛。
她说如果不得安葬,来世就会一直颠沛流离。
所以志怪话本里的女鬼才要对埋她的人以身相报。
缨徽不信佛。
可又止不住害怕。
万一真有轮回,她每一世都不被安葬,岂不是每一世都要颠沛流离。
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这可太吓人了。
眼泪顺着腮颊滴落,掉入清泉,没有涟漪。
正专心伤春悲秋,氛围正好。
却从旁伸出一只手,轻轻挟掉她的泪。
缨徽仰头,见李崇润蹲在池边,凝睇着她。
困惑地问:“阿姐你在哭,为什么?谁惹到你了?”
缨徽微怔,甩手击打水面。
哽咽:“你惹我了,说什么给我安排,好几日不见人,让你气死了。”
这属实无理取闹。
但见她蛮横的模样,李崇润反倒有些放心。
他纵容地笑说:“好,我的错,我好好向阿姐赔罪。”
他将缨徽从池里扶出来。
不用侍女,亲自给她擦干净水珠。
穿上亵衣,系好披风,给她梳头。
厚厚的一把青丝,湿漉漉的,柔韧顺滑。
李崇润边梳边说:“不是我不去看阿姐,那佛寺里人多眼杂,六哥又跟只老鼠似的,到处乱嗅,左右不过几天,犯不上冒这风险。”
半天没有回音。
李崇润抬头看去,见缨徽的目光散落在虚空。
侧面望去,肌肤如雪。
鼻梁高挺,双眸若蓄春水。
盈盈荡荡,脆弱且迷朦。
李崇润撩起遮住面的一绺青丝,“徽徽?”
缨徽如梦初醒。
目光柔柔落在他脸上,哑声道:“你说过,不会让我嫁给你大哥。”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崇润舒了口气:“当然。”
“那有什么办法呢?”
缨徽蓦地急躁起来:“这是很难的,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此事作罢?”
李崇润眉宇微蹙。
将她两只手合紧扣于掌心,沉声说:“你应当信我。”
“我信你……”
缨徽垂下眼睫,反复吟念这几个字。
霍然生怒,挣脱李崇润的钳制,踉跄着后退。
她盯着李崇润,冷声质问:“他纳我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片刻的迟滞。
缨徽便了然:“原来你是知道的。”
檀侯好人妻,尤其好世家宗妇。
李崇润静默须臾。
缓声说:“我保证,这些肮脏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既如此,何必说出让你害怕。”
他上前欲要将她拢入怀中。
缨徽立即后退,不安地追问:“你要用什么办法?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哄我。”
李崇润眉宇间的纹路愈深:“你不该这么不相信我,这个都督府里,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数月前。
李崇润要她,她迟疑又害怕。
他将她箍于怀中,温柔地说:“阿姐,若你不肯,便是在戏弄我,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你可要想清楚,这吃人的都督府里,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李崇润早就看穿了她。
她对他未必有真情,不过拿他解闷。
都督府的七郎,历来精明心狠,怎肯吃这种瘪。
必要断她后路。
迈出这一步,缨徽才能放任自己沉沦。
而不是随意拿几句不过心的甜言蜜语哄他。
彷徨的一瞬,李崇润快步欺身上来,将缨徽扣进怀里。
他抚摸她的发,用所剩无几的耐心安抚:“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会伤心的。”
抱她出泉室,回寝阁。
红珠将热过的汤药端上来。
李崇润接过,小心吹凉一勺一勺喂给缨徽。
“不喝了。”缨徽皱眉撇开头,“真苦。”
“再喝几口,我带了粽子糖。”李崇润哄她。
缨徽看看他,眉眼弯弯,浮漾柔情蜜意。
仿佛刚才那个冷戾的模样只是错觉。
她好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自小对于危险的感知格外敏锐。
怎么能在这么要紧的事上犯了糊涂呢。
缨徽有些懊丧。
李崇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喂完药再喂糖。
挥袖打落绣帏,凑上去想一亲芳泽。
缨徽却颤颤推开他,近乎于哀求:“我想歇息,可以吗?”
片刻静默,李崇润微笑:“好。”
他隔衣抱着缨徽就寝。
感觉出她小心掩藏的抵触,亦有些后悔。
怎么就能让她怕了自己呢。
暗戚戚的床帏里。
沉闷的夜,紊乱的心跳。
李崇润知道缨徽没睡。
轻声叹息:“你也该想想,若真让大哥纳你,他发现你非完璧,怎肯善罢甘休?到时候查到我身上,指不定咱两谁先死。”
缨徽道:“都督怎会因媵妾残杀兄弟?”
李崇润笑起来。
笑声苍凉,颇为自怜:“你错了,杀兄弟才是最不需要理由的。因为兄弟是卧榻旁的伏兽,是时刻瞄准他的箭,是莫大的威胁。”
他亲眼见到三哥是怎么死的。
从那儿以后他就知道,他是不能做个好人的。
必须未雨绸缪,必须心狠手辣。
因为稍有差池,就会稀里糊涂做了刀下冤魂。
他罕见在缨徽面前展露情绪。
缨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像一直都是他宽慰她。
幸而李崇润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他捂住她的眼睛,“睡觉。”
缨徽心烦意乱。
脑侧的穴道突突跳。
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着。
李崇润大清早把她叫了起来。
罗帘挽起。
朝霭淡淡落进来,勾勒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坐在榻边。
手里是缀着红穗儿的小银鱼,低头看了许久。
目光深沉复杂,些许不满:”我送阿姐那么多,阿姐只肯搂着这个睡觉,这是哪里来的?莫不是哪个相好送的?”
缨徽去夺。
他偏身躲开,“今日必须说个清楚,不然我把它扔了。”
“你敢!”缨徽腾得坐起来。
摁住他的胳膊,呲牙咧嘴:“你什么都跟我说了吗?凭什么这么质问我。你敢扔我的鱼,我再也不理你。”
“敢不理我,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只能看见我,我看你理不理。”
李崇润威胁着躲闪。
缨徽恼羞成怒。
上去咬住他的脖子,贝齿明亮,颗颗见血。
李崇润推开她。
摸向脖颈,指腹染血。
稍微愣怔后反倒笑了。
“咬人的小狸奴。”他揶揄。
眼见缨徽又要往上扑。
他忙把银鱼儿献出去:“好了好了,我怕你了。”
缨徽拿回银鱼。
用亵衣袖宝贝地擦拭过,塞回绣枕底下。
大清早一顿闹腾。
她头发蓬乱,满脸煞气。
活像只被激怒的小猫,随时要亮出爪儿挠人。
李崇润觉得有趣。
对女人,他喜欢绝对的掌控。
从身到心。
最好似溺水的浮萍,绝望地攀住他。
还要美丽。
勾魂摄魄的美,妖艳婀娜的美,绝不能有一丝寡淡。
最重要的,要危险有攻击性。
这样玩起来才会更过瘾,更有征服感。
没有比缨徽更契合的了。
简直像是女娲专为他捏出来的。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还是从兄长那里偷来的,格外有趣味。
甚至可以说,是他刀尖上游走的人生里唯一的乐趣了。
李崇润看她愈加柔情。
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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