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女士与祭品王子[西幻]》
红色树果堆成小山,伊瑟恩拿起一个,当着埃里克森的面,轻轻咬了一口。血一样的汁液染红伊瑟恩丰美的唇瓣,骑士才相信龙刚刚没有吃人。
“但是……”他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龙居然以鱼和树果为主要食物,这实在违背常识。”
伊瑟恩写:“是人类的常识错了。”
埃里克森接受了伊瑟恩殿下的解释,也勉强理解了人类王子与龙女士的爱情,但要他背叛国王,还是万万不能。
希尔弗人能容忍一个暴君,并非因为认可他的作为,或者不知道他的残酷,而是无法承担反抗的后果。
阿利斯塔坐在王位上,人们只要去适应他一个人的独断专行。若王位空了,国家还不知道要乱多少年。在没有合法继承人的情况下,势必有一番混战,谁知道下一个国王会更好还是更糟?
“身为骑士,我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君。”埃里克森义正辞严,说完又有些内疚似的,对伊瑟恩道歉,“殿下,请您原谅我,我没办法回答恶……呃,龙女士的问题。”
露维亚摇着尾巴,烦躁地拍打地面,“蠢货。”
埃里克森请教伊瑟恩:“殿下,您能听懂么?龙女士在说什么?”
伊瑟恩听不懂,可他知道露维亚一准不高兴。于是进行了相当主观的翻译,他在黑板上写:“她说,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出不后悔的决定。”
被魔法束缚,无法动弹的埃里克森坐在地上感叹:“原来龙只用两个音节就能表达这么丰富的含义。”
伊瑟恩尴尬地把黑板上的一长串字擦掉,心虚地点点头,然后快速用新的字句覆盖:“没错,龙很聪明。”
“是我太无知,龙比我想象中有智慧得多。”
哼,那又如何呢?
露维亚无奈地想,她再有智慧,也撬不开骑士的嘴。能说服对方的前提是大家具有差不多的思考能力,可骑士的愚忠如一道屏障,隔绝了所有理性的声音。
威逼,没用。利诱,没用。不然她也不需要靠伊瑟恩和他沟通。
怎么一抓就抓到了一个死心眼的?还不如抓一个卑劣的胆小鬼,揍一顿就什么都交代了。
露维亚谁也不怨,只怨自己运气不好。
她把骑士扔到龙窟的角落,看在伊瑟恩的面子上,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想清楚。
毕竟,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幻象在镜中幽幽流动,它们原本非常拥挤,如一团纠结缠绕的黑色水草。现在已经松散开来,变得清晰,露维亚数了数,不多不少,还剩三十个。
晚上,露维亚与伊瑟恩依偎在镜前,她低声问他:“伊瑟恩,和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伊瑟恩在她后背划拉了两下,轻轻打了个叉。又把脸埋进她的胸口,用力亲了亲,像在盖印戳章。
他幸福得头晕脑胀,只要靠近露维亚,就开心得不得了。他心想,这怎么会辛苦呢?
谁料,露维亚发出一声尖细的笑:“啊,我的皮肤是鳞片变的,留不下吻痕。你这样除了痒,根本没……唔……”
伊瑟恩慌忙堵住露维亚的嘴,他害怕埃里克森会听见。龙女士不害羞,可他脸皮薄得要命。
露维亚很幼稚地咬他的手心,惩罚亲爱的王子殿下,谁叫他敢做不敢当。
笑闹间,幻象飞出,欢乐时光戛然而止,他们准时坠入梦中。
露维亚的梦和往常一样,回到了不会飞的幼龙时期。迦娜驮着她,带她在神界金色的云海中游弋。
迦娜指引她俯瞰人间,逐一教她事物的名字:平坦的是大地,高耸的是山,流动的是河。
不远处出现了的灿烂光团,迦娜迟疑了一下。
“那是龙蜃。如果龙死在地面,残存的意识就会不断上升,飞回神界,化为云霞。”迦娜有些不安地说,“在它消散之前,我们过去看看吧。”
谁都没有想到,那是图尔的蜃。图尔才四百零几岁,比迦娜还年轻些,正处在鼎盛的青年时期。
他留下的蜃影内容简单:两条龙互相凝望着,环抱一枚红色的蛋,露维亚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理解了死亡的含义后,露维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图尔会死?为什么啊!”
迦娜说:“我会弄清楚真相,为他报仇。”
露维亚喃喃梦呓,重复母亲的话:“真相……报仇……”
白天的快乐是夜晚的燃料,让露维亚熬过悲伤的梦。可是,再这么撕裂地生活下去,即便是龙,也会有疯掉的一天。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可以吻醒睡美人,而伊瑟恩没有那种力量,他只能与露维亚相拥而眠,两个苦孩子在噩梦中手拉着手,试着互相搭救。
伊瑟恩梦见了春天。
穿过色彩缤纷的花园,他像撒欢的小狗一样,快乐得奔跑起来,然后气喘吁吁,跌坐在毛茸茸的草坪上休息,无声地笑了笑。
他看到了湛蓝如洗的天空,洁白棉絮一样的云缓慢地变换形状,随着和暖的微风渐渐飘远。他眨了眨眼睛,发现有只叫不出名字的巨兽在云中飞行。
是龙么?他羡慕地想,龙好自由。
他情不自禁地朝天空伸了伸手。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他委屈地比划着,想说:他只是出来走走。
可仆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拖,一边拽着他往回走,一边说:“要是让您自己洗衣服,您还会这样到处乱跑吗?我真是倒霉死了,被派来伺候没前途的哑巴。”
没有人规定过他不能离开塔楼,但从这以后,他们几乎不再允许伊瑟恩出来。
毕竟,人也是动物,笼养是最省事的。
与此同时,骑士也被幻象摄住。
埃里克森冷汗涔涔,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在呼救,又像是在强忍着不哭。
突然,他的手开始摸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好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可佩剑早被伊瑟恩取下,放到了别处,他摸了个空。
“别闭上眼睛,振作一点!哈兰德!我背你走!再坚持一下……”
“埃里克森,我的朋友。别费力气了,这就是我人生的结局。”
哈兰德气若游丝,朝他摆了摆血肉模糊的手,露出解脱的笑容,“索鲁人
砍掉了我三根手指……可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这是好事啊。”
“根本不是好事!活下去更好!回到家人身边更好!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埃里克森绝不放弃同伴!
可是哈兰德还是死了。
他清晰地回想起来,在这场战争中,哈兰德死了,胡金死了,矮子格鲁尔死了,罗德家俊俏的小少爷死了,刚知道名字的吉米多死了,不知道名字的红发小子死了……
只有他还活着。
与索鲁人在北境的战斗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阿利斯塔如奇迹般登场,瞬间扭转了战局。
埃里克森想不明白,既然陛下有着不死的能力,为何要等到最后才介入?更让他不解的是,战争胜利后,阿利斯塔立刻决定与索鲁人化敌为友。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痛苦的感觉被他本能地封存,战友们的死状也逐渐淡去,这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
困惑却长久地萦绕心间。
天亮了。
骑士一改昨日态度,主动向龙女士寻找答案。
“什么!阿利斯塔可以复活?”
露维亚觉得这是胡扯,可很快,她想到了阿利斯塔有一个“卷轴”,也许那不仅是一张藏宝图,还是一个魔法阵。
“具体是什么情形呢?站在原地立刻复活?”
埃里克森摇头:“不。我亲眼看到,索鲁人的首领用巨斧将阿利斯塔陛下劈成两半,血肉横飞。大概过了一刻钟,陛下竟然十分从容地出现在侧翼,再次朝对方攻去。就好像刚刚赶到一样。”
露维亚恍然大悟,谜底在此刻揭开。
“他一定献祭了血亲!‘生命只能来自于生命’,他用别人的命换来了一个聚合法阵,分离了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将心灵锁系在某处,小心地保护着。肉身则变成了可替换的耗材。”
埃里克森心神一凛,他觉得这实在骇人听闻。神眷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但他看了看伊瑟恩殿下,瞬间想到这位王子也是阿利斯塔的血亲,他不就被当成祭品,献给龙了么!
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陛下完全做得出来。
“至于与索鲁人结盟,我猜测是因为比起你们这群有原则的骑士,没有成形文明的野蛮人更容易接受强者为王,不在意阿利斯塔能力的真相,能更好地为他所驱使。说不定,索鲁人把他当成神来崇拜呢!等等,你现在这副表情,是想吐吗?”
露维亚当机立断,从背后猛踢埃里克森,把他一脚踹进传送门,嫌弃地说:“要吐去岛上吐,别吐在我家地上。”
伊瑟恩无奈地笑笑,他当然不觉得露维亚凶恶,只觉她直率可爱,表面凶巴巴的,实际上还是在关心别人啊!
不过,他也有点同情埃里克森……露维亚的力气,一般人可经受不起。他跟了过去,扶起干呕不止的埃里克森,帮他拍了拍后背。
“殿下……您觉得龙女士说的是真的么?”
伊瑟恩点头。
“这是爱情的判断,还是理性的判断?”
伊瑟恩想了想,找了一片平整的沙地,俯身写下:“*最芬芳的花蕾中有蛀虫,最聪明人的心里才会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