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带有石灰味的寒风穿过了逢焉城的楼台茅舍,屋顶的白雪已经开始化成冰水沿屋顶滴落。瘟疫虽然已经过去,但城里的人仍然保留着用石灰水消毒的习惯。
苍名一只胳膊夹着坛子,一掀袍子下摆就跨进息园三坊的门槛。炒菜炝锅的油香,和大米煮熟的馨香,一起随着暖风扑面而来。抓鬼归来,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
寻烟和觅霞正在一个红衣人的指挥下匆匆忙忙地端来各式汤汤水水,搭配坚硬烧饼一起放在零零散散的客人面前。
红衣人一转身,看着苍名眨了眨眼,随即大叫起来:“鬼克星,是你啊!”
鬼克星的名号一出,立刻在店内散客中间引起了一阵躁动和不安。那些面貌平淡而举止低调的散客,全都忌惮地看着苍名。今天的息园三坊中,也果然没有一位活人顾客。
须臾间,那群客人全都仓皇起身,逃出门外,彼此拼命交头接耳:
“鬼克星不就是道士?”
“快走,快走,你不要命啦?”
苍名对一众小妖散客的背影喊道:“各位下次再来,本店安稳舒适,宾至如归啊……”吆喝过后,又几步跑到红衣人身旁,高兴地给了他一拳:“魏羌,你回来了?”
魏羌抱怨道:“我不过外出云游了两圈,一回来发现客栈冷冷清清,怎么连店掌柜也不见了。我当然就义不容辞地帮忙啦。”
苍名哈哈地寒暄道:“几日不见,你的衣服还是这么红。”
“苍姑娘,花怡公子送回家了吗?”
苍名一回头,发现笑面的觅霞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啊,说来话长了。”想起花怡和李弦真最后的背影,苍名的笑容立刻淡去了。即使当时未辞没有圈住她,她又能怎样做,动手捆住李弦真,阻拦她做出的选择,像天神一样改写她的命理?可如果李弦真和花怡辗转寻仇,手刃莲花,走完千山万水这一路,就真的能活下去了呢?
寻烟面带喜气洋溢的笑容,接过苍名手里的坛子就要放到后厨。苍名急忙拦着他,托他放到楼上房间里去。在这热热闹闹的档口,苍名突然感到一行幽幽的目光投了过来。
转头一看,希声坐在大堂角落,一边独自饮酒,一边从容地看着她和坛子。苍名的那条斗篷就放在一边,整洁如新。对上她惊喜的目光,希声对着坛子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于是苍名知道无需多言,希声已看出坛中是为何物。
寻烟捧着坛子上楼,苍名重重地坐在希声对面的长条板凳上,疲惫地问:“无律呢,你找到他了?”
希声一口一杯,干了两盅以后,回答道:“没有。我在岸上找了半天,后来又跳进春秋渡里找,结果被幻术迷住了。”
“你也进了水下?”苍名惊奇道,“水下会让人想起最恐惧的记忆,会把人吸进漩涡……那你怎么上来的?”她想到这个希声搞不好是假冒的,立刻蹦起来向后跳开一步。
希声平静地说:“我说过,万花镜一直缠着我,让我整日心神不宁。恐惧的感受,我早已习惯了。”
“……”
“所以,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决定不再恐惧。”希声一口干了最后一杯酒,“就这样。”
魏羌在一旁连连抱拳道:“奏潮仙,你不愧是成仙的人,真够狠啊。”
苍名用同情而哀伤的目光注视着希声,希声说:“你先上去看着那坛子吧。”
“无律呢,他怎么还不回来?”苍名头疼地看了一眼门外,“难道他真被钟无期揍晕了不成?是不是倒在路边了?我们要不要多带些人去捡他?”
喀的一声,不远处一位客人重重墩下手中的盘子。他咣咣两下把烧饼掷回到盘里,赌气冒烟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莫非我还打不过他了?”
几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这人面目平平无奇,一张脸上五官涣散,衣着也灰扑扑的,整个人让苍名过目即忘。
彼此瞪了一会儿,苍名突然说:“无律!”
众人的身影都齐刷刷地微微一晃。那一脸模糊的人狂笑起来:“怎么样,我都在这儿坐了四五天啦,你们谁也没认出我!”说着,他伸手抹了一把脸,那一脸的零碎五官就像水痕一样被抹去了,无律的真容现了出来。
“哎呀,掌柜的!”这一次,寻烟和觅霞的笑容咧得更大了,竟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喜意味。
魏羌大步踏到无律面前,与他击拳握手,大吼一声:“音律仙,你怎地一直坐在这里装客人?害我辛苦跑堂了好几天!”
无律呵呵大笑道:“因为这样很有趣啊!我坐着,你们都来服侍我……实在是很有趣啊!”
希声无语地看着他,苍名则急迫地问道:“抓到那老小子没有?”
无律的脸立刻垮了:“本仙怎么会追不上一个废物?可惜,追上了以后也拿他没办法,唉……”
这下,连苍名也无语地看着他。只有魏羌听不懂三人在说什么,他将这种对话理解为仙人之间对秘密任务的交流,于是顿时肃然起敬,垂手立在旁边聆听,一改平时没大没小的神情。
为了挽回颜面,无律强调道:“追上以后,我打了他一顿!打得他嗷嗷叫呢。”
“所以?”希声冷冷地盯着他,“铜铎山的抵押票子,要回来没有?”
“你说契书吗。”无律躲躲闪闪地说,“就在他胸前那个银匣里,恩。”
“你没要回来。”希声严厉地看着他。
无律一抬手化出拐棍,拄着拐意欲逃离大堂:“他用大伯的恩情来威胁我,我实在没法……如果我要抢他的银匣,他就要自刎……”
苍名痛心疾首地说:“无律呀无律,明着抢不行,你就不会暗着偷吗?”
“……”无律矜持地回答道,“那是你,我可不干这事。”
“……”
“好了好了,我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你那个姓游的阔气朋友了。”无律对苍名说,“船的事,我替你跟他赔不是了。”
苍名的脸都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还发愁要去哪里找他,我会赔钱的!真是多谢你替我解释了。”
无律豁达地挥手说道:“这有什么,一句话的事!我跟他说了,你中途和人打架,把船从半空掉到地上,如果船有什么破损也情有可原。”
“什么?!”苍名气得两眼一黑。有一瞬间,她想夺过无律的拐棍在大腿上撅断。
希声露出罕见的微笑,随即对无律说道:“对了,你们是怎么逃出春秋渡的?水下会——”
无律挥舞着拐棍,毫不在意地说:“苍名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水底确实让人心慌气短的,真是邪门了。不过嘛,我还能有什么怕的?不过是担心客栈倒闭、居无定所、没有好酒好菜罢了。”
希声凉凉地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安于世俗的人。”
无律谦虚地回答:“你还没看见钟无期在水下的寒碜样子呢,他好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最后我们一边殴打彼此一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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