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
2016年,夏。
飞机风挡玻璃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脏色云层团积,不断向玻璃面逼近。四周壁面密不透风,却还是能让人听得见气流的闷响。
操控台上,按钮和仪表盘的灯光模糊地亮成一片。戴皮质手套的那只手僵化一般,牢牢定在操纵杆上。
“老边!……边机长!”副驾驶座催促。
不知是不是天气缘故,副机长在边至晖的眼里成了黑白颜色。
一道闪电劈下,黑色的积云像一个电路不稳的大灯泡,快速闪烁了两下。
雨下得很大。
“来不及了。”边至晖说,“我能穿过去。”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呼呼的飓风响声。
-
2023年,冬。
迷糊间,边羽看见天花板好似在摇晃,他把眼睛重新闭上,再又睁开。朦胧的重影合到一起,天花板上斑驳的漆面变得清晰了。
边羽本能打开床头的收音机,电台播报的新闻能让他提神:“根据官方报导,截止2023年1月25日为止,尚未找到飞机上另一个黑匣子。据网友猜测,这个事故极有可能是大雾天在能见度低的情况下,飞行员判断失误所致,那么就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七年前的8.21事件……”
窗外风声萧萧,褪色的旧红窗帘飞得扑扑响,天光不明亮。
边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午八点。
他起身,眼中蒙着未褪的睡雾,脚找床边的拖鞋,手撩起散到额前的淡金色半长发,嘴微张,打着一个又细又轻的呵欠。
穿上拖鞋,边羽走到窗户边,旧式的海棠花纹玻璃窗在打颤,嘎呀嘎呀叫。
边羽拉下铁制的锁扣,拉开窗户,风猛地灌进来,把他捋得差不多整齐的头发又吹得凌乱。
他是睡在二楼,开窗看到的是二楼望出去的景。
天灰阴色,雾蒙蒙的。
窗外,生长着一片两亩的麦冬草地。这里的麦冬生长野蛮,每一根草都有到人小腿肚那么长,被风刮起一波波绿色的浪。放眼远望,十几公里外的山的另一头,海浪泛着粼粼的光渡着游轮。
边羽本来想将正用着的蓝色床单、被套拿去洗了,今天这个天气,洗了也没法晒。
他将窗户重新关上,走出房门,去外面的露台收昨日晾晒的衣服。
这个露台是四叔公九十年代的时候建的,地面铺的是红砖,许多块这两年裂了,没来得及补。围栏也是,方砖砌成的花形,有几个边角破碎,花也不成花。总是没有时间来重新修整,花草也没养一盆在这里。
唯有吊顶的悬挂衣架是这里最新的装置,两年前刚装的。
边羽转动升降杆,上面的横杆缓缓降落,衣服一件一件横在眼前,干是几乎干了,总归仍有点润气,得拿进去吹一会儿暖气。
做完琐碎家务,大概八点半了,边羽一般这个时间开始工作。
他下楼时,四叔公在院外头和记者吵囔了起来。
“你看到没有?身份证上写的,是沉国温!这里只有姓沉的!沉默的沉!没有姓边的!”快七十岁的人,身子健朗,嗓音竟也还中气十足,“你要问什么飞机的事,去机场!我家有飞机吗?”
那记者“冥顽不灵”一般,同四叔公斗起嘴来:“那我看地址上写的地方就是这里啊,名字可以改,身份证也可以换啊。没理由这个资料会出错吧?”
四叔公气急败坏:“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记者拿出手机边录像:“请问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是不是你跟边至晖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他当年失事的真相吗?”
四叔公把记者推到门外去,扯了嗓子骂本地话,问他会不会听。记者还不依不饶地问着,四叔公狠狠关上铁门,将铁门紧锁住了。记者在门外喊了几声没人应,才悻悻离去。
四叔公回到屋内,嘴里碎碎骂着“短命寿的东西”,大抵是在骂那个记者,大风天能跑山上来。他气得咳嗽了起来。
边羽把大瓶鲜牛奶喝掉快一半,问四叔公剩下的需不需要帮他热一下。四叔公说不了,已经吃过稀饭,要到半山去拿昨天托人杀的鸡。
边羽看外面的天:“风很大。”
四叔公像没听到似的。没一会儿,他拿起外套披在身上,钥匙揣进兜里:“几步路不远,很快就回。”
门打开又“砰”一声关上,四叔公开关门总是很大力。
透过小院砖墙上的花孔,边羽看见四叔公迈着矫健的步子向山下走。
边羽把牛奶放回厨房冰箱里,到工作台前坐下,拣起桌台上未完成的木雕和雕刻刀,继续收尾的工作。
工作台靠墙,墙壁上有一面蒙尘的镜子,这面镜子二十几年前就贴在这里,是涂水银的,一半已坏了,里面的水银氧化成了一朵朵花的形状。
镜子另一半,照出边羽半张脸。
边羽混着四分之一白俄罗斯血统,发色继承了外祖父,一眼看去是白,有一层很浅的金,灯光下看白得银亮,而阳光下看就是淡金色了。他的肤色也白,不透红的白。长得是中国人的脸,只是不那么纯正,眼窝不是那么深,眼皮是平行双的,鼻子是非常立体的,嘴唇上薄下偏厚,一种欧式的凌厉和中式的润感混合起来的模样。
他的眼睛若没日光折射,时常让人看不出颜色,光暗时略是黑的,有光时,便如绿苔融入松脂的青棕色。
现在,镜子里的他,睫毛垂落的阴影投在眼睑下,青棕色虹膜凝着冷雾,色泽不是很清楚。
边羽虽然常常四处迁徙,但是自小生长在中国,加上爷爷、父亲都是中国人,所以自我的认同感还是中国人。读书那会儿,为了让自己更像东方人,他会去把头发染成黑的,那么不细看,也不会有人一眼认定他是西方面孔。
他在雕一个盖了一层面纱的修女,修女双手合十,祷告着什么似的。面纱感是最难雕好的,所以他需在这上面下十分细心的功夫。刻刀在他苍白的指间游走,木屑如雪片簌簌而落。垂眸时,睫毛在颧骨投下浅浅阴影,额角渗出细汗,沿着下颌线滑入衣领。他雕刻得十分认真。
午饭前,四叔公回来了,拎着那袋杀好的鸡,说午饭后下去炖,到晚饭时喝。边羽专心在凿木雕的边角,没有回应。
外头风却停了,从墙上的窗口渗进来些许阳光,打落在边羽握着刻刀的手指上。
边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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