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华》
夕阳渐隐,月上苍天。
去县里的路比穆亭晚预料的还要远,据李颉说,那条路是附近村子里的樵夫和郎中常走的,地处偏僻,官府也没管过,全靠乡亲们自己走出来,因此路途泥泞,曲折难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倒不奇怪。只是穆亭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最初所在的那个山谷,虽然藏匿于密林之后,但也不算多么隐蔽。如果时常有人上山拾柴采药,竟从未发觉过么?
可看那番凄凉景象,荒草丛生,又确实是许久没有人烟了。
“到了。”李颉突然出声,打断了穆亭晚的思索。她抬头打量,就看见眼前一道低矮的小门,布帘子半新不旧,挂在门沿上飘飘荡荡,在夜色中透出几分诡异,还有一股肉腥味在空气中浮动。
李颉上前一步,掀开帘子,站在一旁等她先进去。车到山前,穆亭晚也没扭捏,抬脚踏进了门中。
门内有人举着油灯迎上来,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他迎面看到穆亭晚,怔愣了一下,脸色一下紧绷起来。跟在后面的李颉赶忙上前,说道:“潘兄莫急,这位是神医姑娘。”
“神医?”男子更惊异了,“真的有?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浚荒山再没出过神医了。你竟真能寻到?”
李颉苦笑:“先不说这个,请神医姑娘去看看铃儿吧。”
潘二仍是有些怀疑,但穆亭晚这身“奇装异服”倒是意外地没给她带来麻烦,反而让她的身份更可信了。他打量一番,长叹一声,还是让开了。
穆亭晚也观察着他的打扮,粗布麻衣,身形高大,再结合那股肉腥味,这位潘兄多半是个屠户。她心里越发疑惑,说是来看李颉的妹妹,这是来了潘家还是李家?又或者是李颉的妹妹已经嫁人了?
这满心困惑,在看到李铃儿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了心惊。
穆亭晚本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在古代棘手的病症,可那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女子,脸上手上,都是密密的伤痕,毫无疑问,她隐在衣衫和被褥下的肌肤,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她眼神一下沉了,凌厉地扫过李颉:“李公子,你不是说问过镇上的大夫吗?这一身伤痕根本没有处理过,总不至于这整个岭藩镇上,连一个会包扎的大夫都找不出来吧?”
李颉看看李铃儿,又看看她,忽然扑倒在地,给穆亭晚吓了一跳。
“先前不敢据实以告,是情非得已。神医姑娘,不是我不愿为妹妹请大夫,实在是无人敢帮我们啊。”李颉说,“您刚下山,所以不知道,三年前来的这位官老爷,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这就已是猖狂,他家还有一个独苗,名叫徐仁,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尤其喜欢强抢民女,肆意欺辱……”
李颉说得声泪俱下,幸而念书的底子在,逻辑清晰。穆亭晚听着,也捋出了来龙去脉。
李家是寒门,曾经也有过发达的时候,但早就没落了。要说祖上留下的底蕴,大约就是那一屋子的藏书,在这个时代,是很昂贵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李颉虽然没钱请老师,却也识文认字,尤其一手字迹,遒劲有力,看着赏心悦目。李家父母早逝,他就凭着这一点专长,给人题字写信,勉强糊口。
穆亭晚听到这一段,在心底算了算,祤朝还没有完整的考核制度,也就是说,在这个朝代,读书人想要入仕,最主要的途径还是靠人举荐,也难怪李颉找不到出路。
李铃儿比他小七岁,对李颉来说,她是妹妹,也像是半个女儿。李颉从不逼她做针线绣活,后来发现她对念书兴趣浓厚,他还会在闲暇之余教她识字。家境清贫,却也算自得其乐。
直到年前,有县令府上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听人介绍,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请他到县令府上,写一写对联,礼单之类。
这对于李颉来说是个不错的差事,大户人家请乡里文人执笔,以往也有惯例。只是他没想到,这次竟会落到自己身上。
虽然那时徐县令的“威名”早已传遍,但他们所住的地方算是个“贫民区”,没有烟花柳巷,少爷公子们不爱来这边,李颉对他们的印象也只是道听途说。他思虑再三,觉得只要自己做好分内之事,尽量不到人前去,应当可以平安度过。若是拂了人家的面子,反而容易被人记恨针对。
那人对他说,县老爷门第高,迎来送往,诸事繁多,要他在新年前后几日留在府内,以应不时之需。这也算是合理。
李颉不疑有他,只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留在家中,毕竟岭藩县不小,县令府到他们家一北一南,来回也太折腾,便与来人打了个商量,说好了将李铃儿一道带去,和县令府中的下人暂住一处。
他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个局。
李铃儿眉目清秀,是岭藩县小有名气的美人。不知是哪个谄媚之徒,将她的名字报到了县令家的二世祖面前,还殷勤地给他出主意,教他以办差的名义将李颉诓骗过来,再故意留他几天,让他将妹妹带在身边。
李颉说到这儿,面色灰败:“是我把铃儿带进了豺狼窝。那时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知廉耻,在年节期间,也丝毫不肯收敛。”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完该做的事,从未动过讨好贵人,谋划前途的心思,哪料人家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来的。那几日他东奔西走,忙得抽不开身,而徐家的少爷就那么肆无忌惮地闯进李铃儿下榻的地方,强行欺辱了她。
李铃儿性情温和却不软弱,奋力反抗,闹到了人前。当然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但这举动大大惹恼了徐家人,他们扣下了李铃儿,叫府兵将李颉打了出去。
李颉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事发突然,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连徐府的门都进不去了。他四处求告,却无人肯见他。万般无奈之下,他甚至寻去了州府,谁知官官相护,反倒治了他诬告之罪,判了二十杖。
短短两个月,识尽世态炎凉。
李颉长叹一声:“从贡州城回来之后,我伤重不起,只有潘兄还愿接济,于我恩重如山。那时我几乎心灰意冷,倒不是吝啬我这条命,可徐家犬牙无数,就算拼上性命,也沾不到徐家少爷的一片衣角。”
事情却好似忽然迎来了转机,就在前日,他在家门口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李铃儿。那时她衣裙染血,气息微弱。李颉虽气愤心疼,但也庆幸她尚有命在。
他片刻也不敢耽误,安顿好李铃儿后,就匆匆地去请大夫。先前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妹得罪了徐家,可兔死狐悲,还是有大夫愿意为他看看病,开个药方,这一回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李颉明白过来,这是徐家敲打过了。李铃儿,他们不在乎,但他们眼中的“贱民”胆敢挑衅官威,一定要付出代价。
像猫捉老鼠一样,故意给他希望,又嘲笑着看他走投无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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