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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娘》

27.夜朝盈

义庄在县郊,早年荒废了,后来因为山匪猖獗,死的人太多,就又用起来了。她们三个人到的时候,天已麻黑,隔着几条杂乱的小径,能看见里头还亮着灯。

代晓月牵着尤风雨,女孩儿虽然早就不哭了,但还是闷闷不乐。

“这是什么,”柳今一在后面俯身,捡起来,“尤风雨,你掉东西了?”

尤风雨兜里除了炒黄豆,就只会装墨画片,她捂着兜回头看,却是只蚱蜢。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柳今一用双手笼着它,借着朦朦的天光,给尤风雨看,“通体俏绿。”

尤风雨抿紧嘴,须臾后说:“快入冬了,它也活不了两天了,你给它放了吧。”

“以前闹旱灾,我和归心讨不到饭,有一天实在饿得受不了,”柳今一打开手,“就抓这个烤着吃,它们也算是我的救命恩虫。”

尤风雨问:“归心是谁?”

“归心是狻猊军第十三营的千户,四年前薄风一役,就是她和高叙言协力攻下的。”柳今一单手撑着膝头,目光追着蹦走的蚱蜢,“因为她还没有升参将,所以你不知道她。按照狻猊军的扩充速度,若是没意外,今年冬天她就该直升第十四营的参将,从此位列狻猊将之一。”

蚱蜢跳远,荒野杂草间有窸窣虫鸣。代晓月不知道几时也侧过了身体,她垂下眼眸,看着柳今一的腰。倘若尤风雨眼力再好一些,应该就能发现,那里挂着的骨牌上正写着“归心”。

“那不是很好,”尤风雨说到狻猊军,就恢复起精神,“她诨号是什么?”

“嗯——是什么呢?”柳今一起身,露出苦恼的表情,还是那么混不吝,“完了啊,我不干狻猊军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了。”

代晓月冷不防地开口:“慈悲宿。”

尤风雨顿悟:“那她的心肠肯定很好,怜悯众生才能叫慈悲嘛。”

代晓月回身,继续走:“是很好,倘若没有她,就没有柳时纯。”

“是这样,”柳今一跟上,搭着尤风雨的肩膀,带着女孩儿往前,“没有归心,就没有我。代团素,你怎么老是能讲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代晓月懒得理她,尤风雨道:“你不干了,她怎么办?调去别的营里做千户吗?”

柳今一说:“不知道啊。”

尤风雨狐疑道:“你们就不通信吗?”

柳今一说:“不通啊。”

尤风雨道:“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柳今一哈哈。

好在这几句话的功夫,三个人已经进了义庄。里头停放着几个草席卷,能看见尸体露出的头脚,因朝向原因,这里进来就有股阴冷,像下冰窖一般。

“这不是两位军娘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昏暗处忽然有人冒声,陶婶手持油灯走出来,还是上回的利落打扮,“这儿又脏又臭还不吉利,你们有什么吩咐,只管叫衙门的人来通知老婆子不就行了?干什么还亲自跑呢!”

柳今一只肯站门口:“陶婶,怎么不多点几盏油灯?这乌漆麻黑的,万不要把眼给伤着了。”

陶婶说:“老婆子倒是想,可是尤公是个实打实的铁公鸡,吝啬的呀,就是不肯多给我几盏油灯用。军娘们来这是为什么事?”

代晓月道:“我们来找尤秋问。”

“那可不巧,他半个时辰前就回去了。”陶婶笼着油灯的光,“这里头阴气重,走,咱们出去说。”

她作势要出门,代晓月却没有动。柳今一笑:“不妨事,陶婶,咱们出去了,留下的那位朋友不会害怕吗?”

这堂里一时间阒若无人,那几个草席卷裹着的尸体横挺,仿佛下一刻就要应声坐起来了。

陶婶说:“军娘说什么呢,这就咱们四个人,哪还来的朋友?”

柳今一道:“他不是已经坐起来了吗?”

陶婶下意识回头,这可中计了,尸体都在边上摆着,后头本该什么都没有。她反应倒不慢,刹那间就把油灯给扑灭了。

一道黑影冲出来,柳今一要逮人,却被陶婶扑抱住了。

“好姑娘,”陶婶语气急促,“你就当瞧花了眼吧!”

柳今一撞到门边,那黑影极为机灵,野猫似的,趁机从她边上蹿了出去。她不敢对陶婶动粗,只能喊:“团素!”

代晓月早跨过来了,可是陶婶铁了心,把出去的路给堵住。团素也来不及讲究,提住陶婶的后领,说了句:“得罪了!”

陶婶死抱住柳今一,顾不上仪容,央求道:“两位军娘!我拿人头担保,这人挨不着咱们的事,算我求求你们,就让他走吧!”

她们拉扯间,尤风雨猫腰从底下钻出去。她这会儿精神得很,爬起来就追。

代晓月怕她出事,厉声说:“尤风雨!”

尤风雨早追出去了,她跑得快——是真快!她老爹不准她翻墙追人,就是因为她跑得实在太快了,逮谁谁倒霉!

“喂!”尤风雨使了全力,拨开一路碍事野草灌丛,眼见那个人要钻入林间,两步飞撞过去,“你别跑!”

那个人不妨被她扑住,向前跌倒。尤风雨抓他衣服,对方大叫一声,反过来用什么砸她,竟也是个女孩儿!

代晓月已经追至跟前,见两个女孩儿打作一团,地上还掉着个小食盒。她一手抓一个,费了大力才把她们扯开。

“好了,”代团素喝声,“好了!”

尤风雨先抬起手,指着对方:“是她!”

代晓月本以为小迷糊是在说对方先动的手,结果她定睛一看,那女孩儿十分眼熟。

“她是南宫家那个,”尤风雨凑过去,直直盯着对方,很笃定,“那个第一次给咱们开门的小丫鬟呀!”

那丫鬟今日没穿素服,草草扎着两个小髻子,见尤风雨凑过来,连忙后退,情不自禁地哽咽:“我、我外祖母呢?你们别……别打她!”

“逮着没有啊?”柳今一扒着门框,伸出脖子,远远求道,“逮着就快回来救救我!陶婶,你是我亲婶,别拖我了——”

门一关,油灯重燃。

柳今一坐对面,看小丫鬟依着陶婶啼哭,悄悄问旁边的代晓月:“这谁?”

代晓月用湿帕子给尤风雨捂脑门儿:“南宫府上的小丫鬟。”

陶婶抱着小丫鬟,也红了眼眶:“对不住咱们风雨,给打了那么大个包……”

尤风雨闭着眼,怪大度的:“算啦,她也是害怕嘛,不过下回不能再用食盒打我脑门儿了,我怕变傻。”

代晓月让尤风雨自己摁着,回看对面:“她来给你送饭,这也不是坏事,那么急着跑?”

陶婶说:“她胆子小,从没见过这样的仗势,心里害怕,自然就慌了。”

柳今一摆弄那食盒,闻了下手,没说什么,指另一边:“这一溜的尸体她都不怕,还怕我们三个会喘气的。”

“瞧你这话,”陶婶嗔怪,“尸体有什么可怕的?人一死就老老实实躺在那儿,就得是会喘气的才吓人。”

代晓月说:“她才这么大点,怎么就送去南宫府上做丫鬟了。”

“夫人待我挺好的,”那小丫鬟哭一半,怯生生道,“我住府上也能回来看外祖母。”

“夫人菩萨似的,朝盈在她跟前伺候,不愁吃不愁穿,还能学东西。”陶婶给小丫鬟擦脸,“现在有几户人家还能吃上饭?也就夫人心慈,日子那么难过,也没把她们遣散赶走。”

“原来你叫朝盈,这么好听,”尤风雨睁一只眼,“那你姓什么?”

朝盈说:“我跟外祖母姓。”

“在夫人跟前都学什么,”柳今一坐不正,斜靠向柱子,“作画?”

“学作画干什么?夫人那样的书香门第学着玩也就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学来也不顶事。” 陶婶转回身,“她就跟罗姐儿学些针线手艺。”

代晓月说:“只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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