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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娘》

17.独一人

因为时候已晚,柳今一和代晓月也不好再逗留,她们出了小姐的房,便向罗姐儿请辞。

“难为两位军娘娘,为这案子来回奔波,若是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只管开口。”罗姐儿招呼婆子,拿过两提装点好的油纸包,“这是干娘给两位军娘娘备的糕点,东西粗糙,也不是什么贵重物,都是咱们自家人做的,还请两位军娘娘笑纳。”

代晓月推辞:“这就不必了,我们办差本是应该……”

“有劳夫人惦念,”柳今一已经接了,“奔波称不上,只盼着下回登门,夫人的身子能好起来。至于这案子,姐姐你尽管放心,我们既然来了,就必定要还小姐一个清白。”

“有军娘娘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案子刚了结的时候,我整夜都睡不着,跟干娘一样,连这院子也进不得,如今时间久了,心里倒也放下许多……”罗姐儿用手指绞着帕子,“两位军娘娘刚刚在房内,可有注意到什么不妥吗?”

“夫人爱女,想必这房中的一桌一椅都还是小姐去前的模样吧。”柳今一感慨,“别的倒没看出来,只有一件事很好奇。”

罗姐儿说:“军娘娘尽管问。”

柳今一道:“夫人画画那样好,就没有教过小姐吗?”

“教自然是教过的,”廊子有灯照着,罗姐儿别过耳边的碎发,“但青妹小时候就像只皮猴子,怎么也静不下来,所以也不爱画画。”

“原来如此。”柳今一恍然大悟,“我就说,小姐房里怎么只见书桌,不见文房四宝。”

“说来也是件遗憾事。”罗姐儿轻轻用帕子扑开飞来的小白蛾,“不过干娘常说,女儿家学画也无用,又不比爷们,能出去谋官求职,就这样规规矩矩的,才叫省心如意。只是要我说,青妹若是喜欢画,那倒还好了,和陈书吏也有个话说,不至于闹成这样。”

她稍作感慨,就把她们原路送出门。等出了门,代晓月问:“你收这两包糕点为的什么?”

柳今一佯装惊讶:“我还以为你一出来就要骂我馋嘴呢。”

尤风雨道:“你晚饭吃那么多,不差这两口!”

柳今一拆开一个油纸包,把糕点掰开,分给她俩。代晓月不吃,柳今一就都塞给尤风雨。

“我好奇,”柳今一把剩下的丢进嘴里,“这都是什么做的。”

尤风雨一手拿一块,品给她听:“这个是米糕,这个是糖糕,都香!”

柳今一说:“米啊。”

代晓月下着台阶:“你想说,她们居然还有米。”

“米和糖都是稀罕物。”柳今一要用尤风雨的袖子擦手,被代晓月给盯回来了,她只得向团素借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其实上次来我就有疑惑,南宫家遭歹人洗劫,院里的婆子丫鬟却一个不少。”

“兴许夫人就爱与女人过日子,”尤风雨站她俩中间,“你们没发现吗?这院子里一个男人也没有,说不定就是夫人辞退打发了。没有护院和小厮,能省下不少钱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洗劫一空也许就是场面话。”代晓月盯着柳今一擦完,又盯着尤风雨擦,“况且以南宫夫人的出身来说,她手头上肯定还有庄子田产,不至于因为一次打劫就真落魄了。”

柳今一说:“如果不差钱,为什么又要辞退护院?人被打劫过,应该更谨慎吧。罗姐儿也说,当夜歹人侵入内院,丫鬟们吓晕不少,如今陈书吏死了,她们就不怕其他人寻仇?再说难听点,就是夫人还有钱,才更要布设人手看家护院,以免乡里县内的其他人来趁火打劫。”

护东卫征粮征空了十四个县,秋收的粮食都要拿去喂战马,眼看冬天就快到了,平头百姓该怎么活?人都要饿死的时候,哪还管什么礼仪道德。岜州府年年闹匪患,有一半原因就是良民穷户都活不下去了,既然早晚都要死,那不如抢了别人再死!

尤风雨道:“罗姐儿还说娘子不爱画画呢,她的话可不能全信。”

“的确,她们的话都不能全信。”代晓月把帕子收回来,想丢掉,又舍不得,“你怀疑得没错,不只是护院,这南宫家处处都透着怪异。我最摸不清一件事。”

柳今一问:“哪件?”

“夫人的态度。”代晓月忍住嫌弃,把皱巴帕子折了几叠,“这事会变成案子,本就是夫人起的头,若不是她将陈书吏告上公堂,南宫小姐就会按难产意外立刻下葬。事后家中遇袭,她反倒像是要息事宁人。”

尤风雨说:“老爷死了,又牵扯到歹人,夫人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害怕也很有可能。”

“今夜以前,我也这么想,”柳今一提起剩下的油纸包,指了指,“那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夫人的来历。尤风雨,你只背狻猊将?她祖父可太厉害了,京中开乐堂作画,认识多少达官贵人,廖娘以前——”

她对上代晓月的目光,强行改口:“廖帅以前想给我们弄个画集,到京中述职的时候提过一嘴,人家连看都不看,只说自己是奉旨作画,专供皇亲,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祖父这样,家里又出过巡抚,在岜州府不说横着走,但也绝不会怕打官司。”

“正是这样。”代晓月一心在案子上,也顾不上冷嘲热讽,“陈书吏能在衙门立足,本就是倚仗南宫家,他碰见夫人责难,为什么还敢反咬小姐偷人?”

尤风雨说:“他不是什么白鹤吗?”

柳今一道:“云中白鹤!”

“反正就那些虚词,说他品行高洁,”尤风雨手一挥,“他万一就是不想活了,要跟夫人论个明白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所以他事后又找人杀了老爷泄愤。”

代晓月说:“你这段话就很矛盾,他若是品行高洁,要跟夫人在公堂理论,就更不该找人杀老爷。”

尤风雨道:“我老爹说人无完人,大伙儿总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你们说夫人不怕打官司,那陈书吏一看自己打不赢,不更被逼上绝路?”

柳今一说:“你等等啊,他被逼上什么绝路?夫人要找他算账,结果十里八乡的人心都向着他,这还是你复述的,什么‘哪有女人不生孩子,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况且县太爷也怪了,居然草草就判了,还各打十大板,一点南宫家的面子也不卖。”

“我们县太爷就是这样,”尤风雨竖起拇指,“我老爹去年被含霜县的县令刁难,他可一点都不给那刘军门留脸。”

柳今一晃着油纸包:“刘滚子心眼比针尖还小,被驳了面子,后面没少给你们县太爷使绊子吧?”

尤风雨说:“没有的事,他也就在些小事上叽歪,平时遇见我们县太爷还是客客气气的。”

柳今一诧异道:“刘滚子转性了?对一个穷知县也这么客气。说起你们县太爷,这差都办了两天了,怎么还没见着他面?”

尤风雨道:“他忙着呢,护东卫要征粮,把各县的县太爷都叫到州府去训话,约摸雪下前能赶回来吧。”

她们扯到寄云县令,柳今一怕跑远了,又拉回来:“要说陈书吏雇凶杀人,这事也不成立。晚上县门落锁,匪盗又不会飞天遁地,冲入南宫家的只可能是县内自己人,所以我刚才会说,夫人这会儿更不该辞退护院——这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吧。”

尤风雨跑前面,倒着走:“我就不明!”

“如果那伙歹人不是陈书吏雇的,那他们冲入南宫家,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一家人,却只抢了东西,单杀老爷,这是第一怪。”代晓月走得不快,这是她想事的习惯,“我们问当夜详细,罗姐儿说有三伙人,其中有一队是飞檐走壁进去的,我原以为这队人应该是藏在陈书吏家的那两个人的同伙儿,他们有身手,说得过去,可是陶婶却说砍杀老爷的凶器是把菜刀,这是第二怪。”

尤风雨说:“狻猊军打仗也有人用菜刀,所以用菜刀做凶器不能算怪。”

“那不一样。”柳今一手指勾着油纸包,晃在路上,语气如常,“狻猊军有人用菜刀,那是因为——”

归心说,因为我用惯了。

“因为用惯了。”柳今一神色淡淡,眉眼藏在夜色里,很模糊,“施姐用陌刀很威风吧,谁不想像她一样威风,可是要做陌刀将太难了,没个三年五年的难以成型。廖帅是想让大家都用上正儿八经的战刀,但是这世上就没有为女人而造的战刀,别说战刀了,就是甲啊护心镜啊,统统都没有,这些东西缴回来,想要上身,就必须改。甲好改,刀很难的,我们又没有铁矿,所以除了砍柴割草用的刀,最趁手的就是菜刀。”

我五岁去做童养媳。归心说,从能够得着案板开始,就用菜刀,菜刀是我姐妹,我闭着眼都知道它该怎么使。以前那家人成天拧我耳朵,骂我做饭难吃,他爷爷的,我真以为自己是个天字号大废物!后来上战场,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的才能不在厨房。归心挂着柳今一的肩膀,把话说完。柳今一,我们出了笼,就是被放入天地间的猛兽,谁也别想把我们再关回去!

“是以——”柳今一拖长音,抬手随意挥了挥,像是在驱赶月光,“狻猊军有人用菜刀很合理,但是那歹人用就很奇怪了啊。”

一言蔽之,如果是县内百姓冒充的歹人,可能用菜刀,但不会飞檐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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