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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荞(种田文)》

81. 云的俯视

这般想着,傅震面上不由得漾起一抹笑意来,而随着这笑意愈深,他右侧脸颊上的月牙伤口又豁裂了几分,几颗小血珠从中渗沁而出,瞧来阴郁又灼亮。

陆桓似乎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你总不好一直呆在乔家村的,因为你在这里一天,与你相关之人的日子就不会安宁。你不妨随我离开,另寻个僻静之所?”

傅震懵眼,微顿的话音显得有些犹豫,“只是我应允过林掌柜的,要好好照顾潘怜儿母子……”

陆桓见状怎还会不清楚傅震的心思呢?不过傅震本人是否有所意识,陆桓却是不知道了。

陆桓负手往侧旁轻踱了两步,身形渐离了椿树枝影的笼覆。他缓声启口:“这都是你的意愿,谁都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强迫你,但为保周全,你……”

傅震闻言,眸色微微一亮——倒并非因着月色映入其中的缘故。

陆桓折转过身,沉音道:“木具铺店小二的死因,我可以帮你伪篡。你与潘怜儿一家便只需记着,那店小二自与你们拜别归乡后,便杳无音信了。等日后你们安定下来,与店小二老家去一封书信问问情形即可……”

“自然的是,你们会从店小二家人的回信中,得知他人早在归乡路上被流民伤虐而死,余下的钱粮和路引是被一个同乡人带回去的消息。”

傅震唇角微动,终究却一字未发,只静静地看向陆桓。他知道,想要掩盖这件事,仅仅抹去店小二的痕迹是不够的。

果然,陆桓顿语片刻,又接着说道:“等流民之乱平定下来,官府定会重新编制户籍,你若决心留在拖罗河这湾子里,原籍出身的漏洞我会帮你填平。届时乔长田三点笔墨一添,薛震之名便算暂被掩埋进河沙里了。”

傅震呼吸愈加紧凝,且听陆桓叹声补充道:“还有就是,你这张脸……”

这道话音落下的瞬间,傅震直觉得风声都停了,而被月色映出一层亮边的阴云也停了飘荡……

“这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傅震忽地笑了起来,耸肩说道:“我已经确定,会留在袁大娘他们一家身边,并抚养小虎长大。”

夜中风凉,人的感受被刺激得清晰了几分。陆桓没想到傅震居然这么快就给出了回复,不禁轻笑道:“想来我到乔家村的时机是恰当的,若没有这番夜谈,对于日后何去何从,你会再纠结上一段时日……”

两人目光相触,傅震拱手呵笑,应声道:“而若危机临近,我已无应对之力。可见,你来的不仅仅是凑巧。”

傅震决定,等院后的屋子盖起来后,他便去与袁大娘开口提亲,求娶潘怜儿……

他应当能当好一个父亲的,傅震心想。只他终究有些忐忑,可不知袁大娘是否同意这桩亲事……

光秃秃的椿树下,乔小遇便只见得傅震一人留在原处发了好一会儿呆,而陆桓却是慢悠悠地回她二伯家里歇息了。

“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乔小遇心下如此暗念,倒盼着双方没有什么具象的牵扯才好。

一夜的波折,满身的疲累,使男人们的呼噜声扯得老高了——这原是聒人耳朵的,可乔小遇躺下不过片刻的工夫,人竟也跟着睡着了。

直等清晨时,村里唯一留剩的那只大公鸡的打鸣声响起,男人们的呼噜声才停了下来。

悬在山头的云色由灰墨变为橙红,然后橘黄、金亮,原便设想自己在大年初一时得睡个懒觉的乔小遇果然晚起了!

惺忪着眼的她从楼梯上挪步爬下,但迎上那坐在火炉边逗哄着小糯米团子玩耍的陆桓,乔小遇口中只干涩地挤出了一句:“早啊!”

随即“落荒而逃”!

陆桓觉着有些好笑,他回头往正在院中梳头的乔小遇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接着便拉着乔小佩往乔小遇她二伯家去了。

不再顶着一笼鸡窝头的乔小遇回到屋内,心绪是忐忑的。只见过她狼狈模样的陆桓已不在屋中,这使她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竟不自觉地多了分失落感。

“便什么邋遢样没见过?我这都在想什么呀……”乔小遇紧拍了拍自己的脸,喃喃道。但想及在野山林中时,她甚至在无意当中窥视到过成精的鱼儿洗|澡的情形,乔小遇觉着自己不应当有任何尴尬的情绪才对。

然她来到二伯家寻妹妹时,明知陆桓的视线就停落在自己身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抬眼迎上,只随意问道:“高扬不在么?”

“他去给你家当劳力了。”陆桓轻笑着,随即将那伏趴在自己膝上的小糯米团子给拎抱到了乔小遇身前。

乔小佩复又黏上了她姐,抱着乔小遇的腿撒娇道:“姐姐,你今早赖床了哟,起得比我还要晚。你以前不是说是住在别人家不能没有规矩的嘛……”

乔小遇的神色被小妹这番话给逗得愈发尴尬了,一旁的陆桓亦不由得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乔小遇她二伯母拿了两个蒸荞麦饼子送过来。

人笑着摸了摸乔小佩的头,道:“小佩要是没睡够就再上楼躺一会儿嘞,这一家子的,哪来这么多规矩。”

“二伯母这话一说,这小糯米团子可不得在外首另裹上一层面粉么。”乔小遇呵笑着道。她迟疑了下,却还是领了她二伯母的好意,将苦荞饼接了过来。

她小心地扯下一角,将余下大半递给小妹,“你快吃,吃完咱们回家里看看爹娘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至于另外一张,她径直将其递到了陆桓面前……

只半晌还不见桓接过,乔小遇终于抬起了眼,但见陆桓神色间带了一种拒避感,她轻笑着说道:“这是苦荞饼……你之前吃过的呀。这颜色虽有些不好看,味道也微苦涩,但我二伯母家在这种情景下还能拿这东西来,已是极为不易……”

“那你们姐妹俩吃吧。”

陆桓蹙眉补充道:“我其实……不太喜欢吃苦的。”

言毕,陆桓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而看其脚步,似也带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乔小遇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荞麦饼,又瞥眼瞧得小糯米团子那副口水直流的模样,她的唇角不由得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所以陆桓既非不愿领人心意,也不是想着将饼子留给我们姐妹俩,他只是真的不喜欢吃有苦味的东西?那他以前接小妹的饼时还那般说……”乔小遇微怔着,唇角笑意渐凝固下来,而神色也转为黯然。

显而易见,陆桓是飘在山头的一片云,而她住在山底的一间陋屋里,云便是少见地俯视了她一眼,她也没有一双能助她爬上山顶的鞋。倘若她强撑着上,也只怕人至半途时,脚底已被草荆刺得处处都是血痕。

……

随着日光渐变得明烈,团团沉落在这山村里的白雾便跟着消散了去。

拖罗河已然恢复清澈,至于村里泥道上的血迹,则被村民们拿了锄头铁铲仔细刮过,不过泥巴终究被连带着铲了一层。

高扬几人复将乔小遇家的院子冲扫过两回,直令院中石板上的纹路明净可见。陆桓则依旧一副乐悠悠的模样,凑坐在石井边的矮凳上,借着乔小遇家的磨石磨剑。

只他的动作实在有些笨拙可爱,高扬往他身旁走过两个来回,却还强忍了发笑声。乔荣与乔宝树见状亦不由得面面相觑,想上前帮忙却被高扬拉住了。

“显而易见,他只是一个会使剑的,却不会磨剑。”傅震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一边扬了扬木桶里用来刷墙的石灰浆,一边摇头说道。

“养尊处优惯了,要他从高岭走下哪是这么容易的。”高扬摊了摊手,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看到傅震右边脸颊上的弯月伤口时终是凝滞了下。

而乔宝树与乔荣的神情则直接可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傅震表哥,你脸上的伤口似乎拉长了些……你昨晚回去之后难道不曾处理一下的么?”乔宝树的手指微颤着,眼底所映是傅震那道血糊糊的伤口。

傅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这没什么,不过留个疤的事罢了……谁承想昨晚竟会遇到那么多的流民呢?”

“不过你还是缠两圈布绷带的好,若是潘娘子……和小遇她爹娘看见了,不知他们怎么念叨呢。”高扬的话至于半中便迅速地转了个弯,到底不显得那么生硬了。

傅震闻言呵笑着点了点头。事实上,乔小遇她爹娘早时便见过他这模样了……

不仅乔小遇她爹娘,湾子里的村民都当傅震这伤源于昨夜里的那场纷乱,于是他们都有意识地选择了回避。

便是后来有暗侍摸到乔家村来,看着那张与傅震模样极为相似的画像,村里人都道说不曾见过——毕竟砍杀流民的事,村里的男人都有上手,若官府后步追究,他们谁都难以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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