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方歇，雨珠帘化成丝线滴滴答答。

孟子谦是只身一人回来的。

“大哥虽是神志清楚了许多，却还是浑身发热，母亲心里担忧，正唤了欧阳先生问话。”孟子谦说道。

方木然知道这欧阳先生应是个人物，原也未想着能请来与自己见上一面，对于孟子谦这番话倒是没什么感觉，“那脉案呢？”

这个比较重要一点。

“...这...你还是随我来吧。”孟子谦避而不谈，只引了路将方木然又带回了大公子卧房。

除却卧床上的大公子，床旁陪坐的孟夫人，边上还有两位。

一位站着，月白色长袍加身，眉目俊秀，见方木然跟着进来用略带冷意的目光打量着方木然。

一位坐着，倒是仙风道骨面容和蔼，笑眯眯的丝毫不掩饰自己探究的目光。

“神女果真是名不虚传，略一作法便将我儿救了回来。”孟夫人此时早已整理了仪容，端坐在床旁，全然不似暴雨中不管不顾的狼狈模样。

这话方木然听着有些臊得慌，床上躺着的那道视线若有若无，令她不敢去看。

讪笑一下，方木然还是选择深鞠一躬，“不满诸位，其实并非...襄丹作法之故，小女幼时家中行医，得幸与家父学习一二，还是大公子福大命大，有上天庇佑，自然是吉人...”

"哼。"一声嗤笑般的冷哼打断了方木然的恭维。

方木然惺惺住口，撇眼偷瞧那边站着的人。

那人面上还挂着一脸的不信，正被坐着的先生眼神训斥。

“令尊既是行医，姓甚名谁，可否告知一二？”那老先生张口问道。

“家父姓方，单字一个裘，我幼时常帮着看方抓药，只是后来家中出事，无奈只得卖身神庙，以求庇佑。”

方木然这话不假。

襄丹确实有一个姓方名裘的父亲，这方裘也确实是个郎中，只是帮着看方抓药的是她的弟弟，她只能做些砍柴烧水熬药的杂活，每次不想挑水试图冲着方裘撒娇时，得到的都只有爹爹的一句“难道要让你的弟弟替你烧水吗？”

再后来方裘因故身上的银两所剩无几，便将襄丹卖给了神庙，换了盘缠，领着那个弟弟离开了都城。

襄丹已然神去，纵使方木然还保留着她的记忆，却也问不到她对自己这个爹是否还留有怨怼。

在方木然看来，这个方裘过于迂腐贪婪。医者仁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懂得心疼，又如何能医治好患者。

方木然不想外人窥得她的遗憾，所以言语上偷梁换柱，有所保留。

“....这方郎中我倒是记得，用药猛烈豪放，见效奇快，要价……却是不菲，后来...”那老先生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只是戛然而止，转而说道，“不想在这里遇见他的女儿，也算是缘分使然了。”

老先生拄着扶手站了起来，“老夫欧阳川，在医术上自诩略有小成，可孟大公子这病症着实是束手无策，百方无医，如今得以转危为安，还是要多亏神女不吝圣手啊。”

说着欧阳川郑重的抱拳行礼一番，身后的男子显然是没有想到师父的会如此放下身份，愣了一瞬才连忙跟着鞠躬。

方木然哪里受得起如此大拜，赶紧更加深的弯下腰，“小女哪里撑得起神女二字，随父姓方，名木然，先生谬赞、谬赞。”

“只是...”

“只是....”

俩人竟是同时开口。

意识到这一点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一时间气氛松了下来，欧阳川请方木然坐下，“老夫也不客气了，只是想请教木然姑娘是如何将大公子从地府里拉回来的，可是诊出什么病症了？”

方木然摇头，“非也，我并不了解大公子素日的体质，此次发病的各项细节也不甚清楚，只是见屋内热如炎夏，还燃着炭火，内热不散，外热迅猛，内外不济，如何能好？”

欧阳川点点头，多的方木然也不必多说，他自然懂。

“也是别无他法，才选择这般旁门左道了。”孟夫人在一旁说道，“欧阳先生和言小公子为了子修的病可谓是日夜不休，只是热证不似其他，这些年总有小儿烧糊涂的，我心急切才到处寻法子。”

“娘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烧糊涂呢？”孟大公子气若游丝，伸出一只手勾住孟夫人的小指，孟夫人这才抹了抹脸上的忧心。

“前阵子还没有这般严重，不知为何昨日高烧不退，只是...就算是不高烧，我们前面的方子也没有太大的效果。”说话的便是言小公子了，一直站在欧阳川身侧不出声，唯有此刻涉及到大公子的病情，言语间的急切丝毫不输孟夫人。

“所以...欧阳先生，晚生可否借大公子的脉案一看？”方木然提的小心翼翼，心里也是万分忐忑。

在她看来中西医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分科。

在西医中，各个系统、器官分科明确，经常需要多学科会诊，而中医常常是“全科医生”。

而交出脉案，则意味着承认自己医术不佳，需要“同僚”的协助，而这个“同僚”，还是方木然这样的“半吊子”。

欧阳川不语，看向身侧的小徒弟。

言小公子本就冰冷的面色更似冰霜，耐不住师父怒目直瞪，还是将藏在身后的脉案交给了方木然。

“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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