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
到梁宫的第三日,我换上为我备好的斩衰,让绿朱用生麻给我扎好丧髻,请求吴公公带我去往城外殡宫。
“公主折煞老奴了,”老太监苦笑连连,“车马早已备妥,请公主移步吧。”
扎着白绸的马车从梁宫正门驶出,车轮碾过梁京的朱雀主道。
除了车轮的声音,只有风声,隔着车帘的缝隙,我看见街上一片肃穆,到处扎着白布。
绿朱坐在我身边,声音低低的:“娘娘病逝,梁京的子民都很哀痛呢。”
我默默的没说话。
绿朱说:“早年梁京也闹饥荒,娘娘携一众高官内眷捐了金银首饰,后又开城门亲自布粮。”
“娘娘是大梁最贤明的皇后。”
我听着绿朱低低的絮语,她也按制穿上了丧服。光是到宫里这两天,她已经听说了不少消息。
如今的梁王,我的父亲,是大梁开国皇帝的次子,高氏是他还是王爷时的王妃。后来老梁王的儿子死光了,只剩下最后这个儿子,不得不把皇位交到这个儿子手里。
于是最不被看好的小王爷变成了新任的梁王,小王妃也跟着成了皇后。绿朱知道我都记不起来了,细细地讲给我听。
我一边听着,马车已驶过了城门,城外风声更喧嚣了。
归云寺。
寺庙匾额上三个如云飘逸的墨字是仁惠皇后所题,仁惠皇后的尸身就停灵在此处。
离寺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清浅的池塘,池塘边栽着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是棵老树。
马车停在槐树下。
我下车,闻见寺里飘来的香火气息,心头一片平静。仁惠皇后高氏,闺名高行云,云归于此处。
隔墙升起青烟,透过砖红的墙,我像是看见了佛堂中跪在蒲团上的人影。
老太监先入寺中,又匆匆走出,朝我躬身:“公主,殿下在内恭候多时了。”
我点头,整理裙裾,两手端在身前,走过寺匾下的木门。
归云寺依山而建,沿着寺内石阶拾级而上,可见宝殿庄严的门房。烟火缭绕的大殿里,比丘尼围坐在旁侧低声诵经。蒲团上跪着一人。
他像是跪了很久,麻衣下露出的白缎如同雪一般,他人也如雪一般,静默地跪在昏沉的大殿里。
我怔怔看着。那背影给我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人,却是我没见过的。
我走上前,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下。
殿上的观世音菩萨手持净瓶,慈目低垂,似是与我相望,我想她应当是不会怪我的。我并不虔诚,一无所求,我死去的母亲就躺在菩萨后面,我的心中却无一丝难过。
我从有虞山中醒来犹如世间的一缕游魂,把一切都忘了,但此刻,我的心在疼痛。从我踏进这间大殿,走到佛前,在他身边跪下,我心头疼痛愈剧,几近痛彻心扉。
我与此人命运相连。
倒下的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
侧脸枕在冰凉的布面上,那布有几分粗糙,是麻料的触感,一股错综的香味钻进我鼻子,被香火纸钱的烟熏味遮掩着,一点点清甜的味道渗出来,如同回到了童年的未央宫,那是梦里鹅梨香的味道。
我像被母亲抱在怀里,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闭着眼,轻轻吸了口这香味,不敢惊动丝毫。
我缓慢地睁开眼睛,我正被人抱在怀里,他的手轻轻搭在我身上,呼吸静谧,犹在梦中。
望着这张脸,我试图找出梦中孩童的痕迹,他左边下颌处一道浅疤,让这张脸白玉微瑕。
鬼使神差,我伸手触向这道疤,在将将触及时,他浅闭的眼睁开了,我猛地收回手,推开这个怀抱。
是在寺院厢房里,屋子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榻一柜,桌上燃着灯,窗外已经黑了。
不知从哪漏进了风,桌上烛火摇动,梁萧坐在晃动的灯影里,看着我,像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连鞋也没来得及穿,站得离榻远远的。
良久,他说:“我是哥哥,阿葛不记得了吗?”
他哀伤的语气让我十分难过,我不知道此时心中的难过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愧疚。
我对他十分愧疚,不敢看他的眼睛。
“地上凉,过来穿上鞋,然后我们一起去见母亲。”
他牵我到榻边坐下,蹲在我面前,给我穿上左脚的鞋,穿完一只脚又穿另一只脚,动作熟稔。
我这时才敢看他。
然后他牵着我,我们走出屋子,门外升起了月亮,四周的禅房静悄悄的,连草虫也销声了。我们从后门进入大殿,观音的影子旁落在身侧的地上,一道拉长的黑色的影子。
大殿侧边连着佛堂,我们跨过中间高高的门槛,走进亮光的佛堂,老比丘尼身后盘坐着小沙弥尼,数十位比丘尼围坐成一圈,群声诵经。
四面白墙上燃着三圈蜡烛,白蜡烛蜡油垂落,高低不一,比丘尼围坐的地方铺着白布幔,大梁最贤明的皇后两手交握,置于身前,静静躺在铺着白布幔的板床上。
这是我的母亲。
“母后,阿葛回来了。”梁萧对她说。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疑心她是不是只是睡着了。
“为什么……”
等听到嘶哑的问句,我才知道是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梁萧松开手,揽过我的肩膀,轻轻地说:“母亲是在梦中离开的,并无痛苦,她缠绵病榻多年,离去于她而言是解脱。”
我怔怔不语。
旁侧比丘尼念道:“公主节哀。‘一切众生,临命终时,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或大乘经典一句一偈,我观如是辈人,除五无间杀害之罪,小小恶业,合堕恶趣者,寻即解脱’,仁惠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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