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拉着李寻欢的手，跟在龙啸云身后一起去看龙小云。

她并不想再见龙小云，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泡泡向来是能不见就不见，省得给自己添堵。她才没什么喜欢折磨猎物并且围观的兴趣。

但是她想要让李寻欢去看龙小云。

这可以证明她是一只言而有信的小妖精，她说不杀龙小云，就一定不会杀龙小云。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扮演一个人，一个人是不可能让另一个人被豹子咬的。

她只会在李寻欢面前忘记这一点。

因为只有李寻欢身边能够让她有安全感，就好像跟在妈妈身后去捕猎时一样。

哥哥并不畏惧于妈妈的离开，甚至还有点期待。因为哥哥渴望成为一只真正的豹子，一个潇洒的独行侠。

豹子都是独居动物。

独行侠当然不会跟在任何豹子身边，即使是妈妈。

泡泡却只想要一直跟在妈妈身后，咬妈妈的尾巴。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学会猫猫祟祟的伏击时，第一个目标便是妈妈的尾巴，在妈妈毫无任何察觉的时候忽然扑上去一口咬住，这是她的第一次伏击，妈妈很惊喜，一直在夸她，陪她玩了好久的追逐游戏，还给她从树洞里抓了一只正在睡觉的猫头鹰作为零食。

她埋头吃到自己脸上都被染的红彤彤，妈妈便帮她舔干净脸上的绒毛，恢复小姑娘的美貌。

那是她豹生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现在留在妈妈身边的是渴望独立的哥哥，离开妈妈的却是喜欢陪伴的泡泡。

都是捉妖师的错！

都是龙小云的错！

而他现在已经付出了应该付出的代价。

泡泡心情很好，差一点想要哼妈妈哄她睡觉时候唱的豹豹之歌，然后看着龙啸云急切的背影，泡泡又把这首歌吞回了肚子里。

龙啸云当然很急切。

因为受伤的是龙小云。

是他和林诗音的儿子。

是他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

林诗音冷淡他，龙小云讨厌他。如果失去了这个儿子，他此生都无法再和诗音一起拥有第二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不允许龙小云受伤！

他快步跑到龙小云身边，林诗音正陪着龙小云，龙啸云俯身去查看龙小云的伤势，那的确是豹子咬伤的齿痕。

李寻欢的脚步瞬间慢了下来。

他曾经想象过很多次……他和林诗音的重逢。

在他从关外回来的马车上。

当然只有他从关外回来的马车上。

因为他在关外的时候，根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回来。

他是一个一直在逃跑的人。

他逃了整整十年。

而他本计划逃一辈子。

他一直在逃跑，从未停下，也从不敢停下。

当他独自在关外，雕刻下那一个又一个精美的木雕时，他究竟有多痛苦？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许耽溺于这样深入骨髓的痛苦的人，都会忘记自己身处痛苦之中。

那是无论他喝下多少酒，都无法稀释半分的痛苦。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次见到林诗音。

直到得知梅花盗的消息。

他想过无数次，他和林诗音会怎样见面……却没有一次，会想象是这样夹杂着小孩剧烈哭声的混乱时刻。

林诗音抬起头。

看到李寻欢的时候，她整个人身体猛然一颤，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甚至一眼都没有看龙啸云，那双蕴藏了万千情绪的眼眸，愣愣的盯着李寻欢。

在场的人，除了泡泡之外，没有人会不知道李寻欢，龙啸云，林诗音三个人之间的故事。

在李寻欢离开的这十年里的每一天，小李探花的故事都在被街头巷尾传颂着，关于他的飞刀是如何例不虚发，关于他为人是如何义薄云天，又是如何一掷千金……

江湖不会忘记小李飞刀。

京城不会忘记小李探花。

他的人离开了，他的名一直留在这里。

永远留在这里。

阔别十年，此时此刻，他昔日的恋人，就这样站在他对面，用那双记忆中的温柔眼眸，久久的凝视着她。

他曾在梦里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

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当真明白，他究竟有多么想念这双眼睛。

他的心很痛。

很痛。

他几乎无法呼吸。

泡泡眨着那双蓝绿色的漂亮眼睛，好奇的看看林诗音，又看看李寻欢，小脑袋在两人中间转啊转的。

林诗音这般动容的神情自然也落在了其他看客的眼眸之中，人群中已然有了一些窃窃私语。

就连正在低头查看龙小云伤势的龙啸云，也身子一僵。

他没有回过头。

他也没有必要回过头。

即使他没有回过头，他依然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对于一个像龙啸云这样好面子的人而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可是他没忘记自己正在扮演兴云庄的主人，所以他即使生气到颤抖，却依然没有回过头。

可他微微颤动的身体，又哪里逃得过李寻欢的眼睛？

李寻欢张了张口，终于道：“大嫂。”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

龙啸云僵直的脊背瞬间放松下来。

林诗音的目光也瞬间变冷。

如此冰冷。

比冷香小筑腊月天落下的漫天飞雪，还要冷。

李寻欢用没有被泡泡拉着的那只手，捂起嘴巴咳嗽起来。

林诗音凝视着他。

他似乎依然和记忆中一样温和，一样英俊，却又好像……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他是那么痛苦。

她从未见过这般痛苦的人。

他眼睛里的痛苦，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一般，可以瞬间将人吞没，然后沉溺，窒息，死在那漆黑一片的痛苦之中。

她心里原本有着无数的委屈，怨恨，整整十年的怨恨，她想要见到他，想要把这一切的恨意都发泄在他身上。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有些分不清，他们究竟谁更痛苦。

“你为什么要回来？”林诗音冷冷道。

“我……”

“你一回来，小云就被豹子咬！你就是一个会给我带来灾祸的扫把星！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已经出关了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永远留在外面！”林诗音厉声道：“你害了我还不够是吗！”

李寻欢无法反驳。

的确是他把豹子带来的。

泡泡却不开心了。

小豹子向来敢作敢当，这是她和龙小云之间的人豹恩怨，关李寻欢什么事？

于是泡泡立刻道：“既然是豹子咬的，你就去找豹子。李寻欢又不是豹子，你为什么骂李寻欢？”

林诗音不理她，也完全没看她。

她只是看着李寻欢，一直一直，看着李寻欢。

“我要你离开这里。”林诗音道：“我恨你，我不想见到你，我要你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回来！”

李寻欢痛苦道：“我会走的……等抓住梅花盗，我立刻就走，我，我永远不会回来。”

泡泡眨了眨眼睛，瞬间闭起了嘴巴。

小妖精的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她很想住在这座房子里不错，因为这里没有狮子和野狗，但是如果李寻欢愿意和她一起回草原，她会更开心。

她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带李寻欢回去见妈妈了。

虽然李寻欢身上没有漂亮的豹纹，但是她见过李寻欢的捕猎技巧，所以她认为，妈妈应该也会赞赏李寻欢的。

小妖精的思维已经越飘越远。

林诗音道：“梅花盗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寻欢道：“我担心梅花盗会来兴云庄寻仇。”

林诗音道：“你既已离开兴云庄，兴云庄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寻欢哑然。

他无话可说。

他笑得更苦。

是啊，兴云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兴云庄门前依然提着皇上亲笔的字：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而他，却被拒之门外，只能随泡泡翻墙而入。

是他不要兴云庄的。

他轻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梅花盗与我的恩怨，给你和大哥添麻烦……”

林诗音道：“你给我们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她指着龙小云，再次道：“小云从小到大，连一场大病都没有生过。你一来，他就身受重伤，你还要给我们添什么麻烦？”

李寻欢默然半晌，轻声道：“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他对不起的，究竟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呢？

林诗音缓缓闭起眼睛。

因为她的眼眶已经湿润，而她并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流下。

“你现在就走。”林诗音道：“我要你现在就走。”

“诗音！“龙啸云起身道：“别这样。我知道你心疼小云，但是这并不是贤弟的错。”

林诗音转过头看他，目光依然冰冷。

龙啸云继续道：“小云并非为豹子所伤，而是梅花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

“梅花盗？”

已经畅想到如何教李寻欢在树上睡觉的小豹子被强行拉回思绪，她的震惊一点都不比旁人少。

龙小云明明是她咬的，怎么变成梅花盗了？

梅花盗也是豹子吗？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龙啸云道：“虽然小云的伤口很像被野兽所伤，但是我在小云的胸前发现了这个。”

他指了指龙小云，只见龙小云上衣的衣领之中，的确透着一个梅花的印记。

泡泡歪了歪脑袋。

她方才把龙小云扑倒在地，低头刺穿他的经脉时，曾经近距离观察过他，她百分百确信，那个时候龙小云身上绝对没有梅花的印记。

怎么会凭空出现呢？

林诗音也是一愣，她先是附身去查看儿子身上的梅花烙印，然后又抬头道：“但是小云亲口说过咬他的是一只豹子！”

龙小云忍着疼道：“娘，兴许是孩儿没看清，把披了豹皮的人看作是豹子也说不定。”

泡泡皱眉。

这些人长得这么丑，难道以为披上漂亮的豹纹就能变好看了吗？只会让他们更加相形见绌！

她最讨厌伤害豹子的人了，如果让她看到有人披着豹皮，她见到一个就咬死一个！

李寻欢感受到小豹子的愤怒，轻轻回握住他的小猫，无声的安抚她。

李寻欢一安慰，小豹子更委屈了。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她已经扑进李寻欢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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