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回响》
就这么跟着甘沂上了一天的课。期间米娅也没怎么听这里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教课的,总之是和甘沂聊了一天。
只是每当老师在黑板上写粉笔字时米娅会说着说着或者听着听着就停了下来。粉笔点戳在黑板上的声音特别好听,米娅不自觉就入了迷。下课的时候甘沂跑到讲台上拿了一小节粉笔给米娅偷偷把玩,“你们那没有黑板吗?”
“没有,”米娅看着自己满手灰白全是粉笔末,开心起来,“到处是电子屏,教官从来不用手写,他们说什么或是想什么就能自动呈现在屏幕上。如果捕捉到谁没有在听讲,还会‘啪’地一下把字打在眼前。”
米娅连吓唬带讲,尤其是她“啪”的动作给甘沂吓了个大跳。“不是人、不是人……”甘沂嘟囔道。
后来米娅也发现了写不对劲的地方。好吧,她得承认,这里只是看起来和训练营差别很大,除了确实设备智能程度跟不上外,别的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初具训练营的雏形了。
其实在此之前,米娅还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公园”2016年或许是她所在的时代的未来,因为在她的设想里,在科技如此过度发展的现在,再往后走也没什么奔头了,到那时人类或许开始转变思路,开始追求自由自然了吧。
原来是她想太多了。
而且她也差点忘了,现在她眼前太多东西她都曾在博物馆里看过。所以2016根本不是未来,甚至不能算简单的过去,而是……
远古。
上英语课的时候,甘沂自言自语的行为被发现了。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英语老师快步上前走到操行分数表边,大手一挥,给甘沂扣了十分。然而这个可怜的姑娘一共累加起来都没有十分啊。
但米娅替甘沂担心了半天的结果也只是甘沂变成了负分,于是她要承担班里一周的卫生工作,仅此而已。
虽然奖惩制度不太一样,但这里也一样是唯分数制,据甘沂解释,他们这边评奖之类也都是以分数为考量标准。
墙皮剥落得尽显斑驳的旧墙上,一张油性大海报被四个钉子随意地钉在墙上,海报就是那张操行分数表,歪歪扭扭的线条平等地划分出几十个格子,一人对应一个,后面数字加减不一,写满了就计算出分数,再擦掉以这个分数为基准再加减。
标记的方式如此原始,将学生机器化的制度却不原始。
而且这是米娅才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女生全都是短头发,不能遮耳遮眉毛,长度不可超下巴,男生的头发则更短,比板寸还板寸。
不是,连她在的训练营都不这样约束学生了哎!
“你们不剪短头发吗?”甘沂惊奇地问。
“不,”米娅回答,“就是一人会发一个发套,带上之后大家都平等地像光头。”
好吧,她又要承认了,这里还是没有训练营会约束学生。
马上又到了晚自习,这里的晚自习共分为四个,其实严格有上下课时间限制的只有三个,所谓第四个就是同学们不吃不喝省去晚饭时间自发形成的自习氛围。
这里和训练营相像的地方就更多了,他们的自习同样不能抬头。虽说监控不至于变态到到处都是,但就讲台上方和教室后面的四个完全清晰的无死角摄像头也足够捕捉所有学生的反应了。
抬头会在第一时间被判定,广播就会传出类似“某某班某某同学认真自习”的警告,第二次则会直接被扣分,因而自习时间甘沂连和米娅对话都是低着头对着书偷偷说的。
但之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少了,因为……她作业写不完了!
米娅吃惊地看着所有人桌子上都摞着一座大山,旁边的甘沂亦然。在这些大山里,教材是很小很小打基底的部分,数不尽的练习题试卷册才是垒成花花绿绿大山的主要功臣。
不光是桌上,很多人身边也摆着人一样高的书堆,坐在座位上就像被知识的海洋所包围,等待他们的只有淹死,永无出头之日。
他们要做的题量不比米娅在训练营做的少多少,但米娅头一次发觉他们日常所刷的题用实际看得到的数量摆出来,是多么震撼。
前两个晚自习在沉闷中度过,下课时分,甘沂将三本练习册往旁边一甩,扭了扭她快断掉的颈椎,“不做了,反正明天不查,米娅,走!”
“去哪啊?”米娅一脸懵看着一脸坏笑的甘沂。
甘沂拉起她的手,“逃课,去玩!”
“可是——”米娅一句话还没说完,甘沂拉着她就往外走。出门的瞬间,迎面过来一个低头看书的同学,甘沂是侧身躲开了,米娅却径直撞了上去。
“嘭”的一声,那同学只觉自己被一股神秘力量给推飞了。快落地时,甘沂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那同学,在同学感激的眼神中,甘沂语重心长地来了句:“小心点。”
老师办公室前,上课铃重新响起,甘沂突然弯下腰神情痛苦捂着腹部站不稳,米娅大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在甘沂微微闪过的狡黠眼眸里,米娅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只见甘沂如同行尸走肉扭曲地爬行到办公室门前,大力敲响了门,“老师,啊——老师!”
好半天,班主任才做作地端着咖啡杯走来打开门,“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我想去医务室……”甘沂演技十分精湛,看得米娅是目瞪口呆。
班主任嫌弃地看了甘沂一眼,好像还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说:“好吧,给你十分钟。”说着,班主任头也不回就关上门,门内,皮鞋声远去。
甘沂立马直起腰,“yes!”她蹦蹦跳跳地搂住米娅的肩,“走!回家!”
等走出去几里远,米娅不放心地问:“他说只给十分钟。”
“无所谓,我肚子疼得要死走不动路也很正常啦!”
“可是你那么夸张哎。”
“你在训练营快要死了有人理你么?”
甘沂面无表情问了这么一句令人心凉的话,米娅千言万语咽进肚子里,“确实不会。”
“就算我刚才和他说我快要死了他也只会哦一下,然后说‘那你打120吧’。他们根本不会管的,学生不死就行了,”甘沂忽地停住脚步,“照你说的,恐怕未来的发展是,学生死了也无所谓。”
也确实是。米娅哑言。
一路小跑回家,在一栋低矮的小六层楼前,甘沂停下脚步开始在书包里翻腾钥匙。米娅仰头望着面前这座迷你建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翻了半天,甘沂终于找到一串环着粉色毛绒球的钥匙,叮呤当啷的,材质像铜又像铁,每一把都不一样,米娅只觉得新奇。
“这栋楼有二十多年了,每次都说要拆,每次又都不拆了,可恶,我妈还说有了那笔钱就送我出国的。”
甘沂喃喃道,而“出国”的字眼好像戳中了米娅心里的某处地方。
其实到现在她偶尔也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是梦就好了,可要是……其实她死了呢?是不是就见不到小迪了?尽管过去那些记忆都不怎么真切了,但米娅至少记得她们曾经在孤儿院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是很开心的。
一进楼道米娅就闻到一阵潮湿的霉味,仿佛是从黑黢黢的地下室传来的,阴凉凉的,莫名很好闻。米娅跟着甘沂走上三层,钥匙在锁眼里旋转了几圈,门就开了。
家里的灯还息着,一个人也没有。走廊声控灯黑了,黑暗犹如恶魔的大手碰触到米娅的后背,她恐惧地贴在甘沂身边。甘沂笑了一声,她没再喊亮那灯,而是抹黑伸手在漆黑的走廊里摸开关。
“啪嗒”一声,屋内亮了。
甘沂换了鞋后给米娅也拿了双拖鞋,“这样舒服点。”
米娅低头看着小小一双嫩黄色鸭子图案的拖鞋,半天没动,那个世界已经没人穿拖鞋了。她再看看自己那双千年不变的智能靴,沉甸甸的,可以根据脚型尺码和路面状态随意更改内里和鞋底材质。
这是她十五岁那年母亲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庆祝她在城区排位表上短短地挤进了前七名十分钟。母亲说加油,以后就能正式进入前七了。
但是母亲太天真了,自那以后,别说前七,米娅甚至跌出了七千名。可这不是她松懈的结果,而是自然而然的,她日夜努力不敢喘一口气,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后来者顶替掉她的位置。
“怎么了米娅?”甘沂把书包往房间里一甩。
“没什么。”米娅挤出一个笑,换上那双拖鞋。
“那是我十四岁穿的,有点小吧?我妈还说我怎么突然之间就又长个又长脚的,后来就换了。其实光脚也行,地板很干净的。”
听到甘沂的话,米娅刚踩在拖鞋上就又收回脚,“还是不穿了,一会儿叔叔阿姨会见到一双拖鞋在地上走来走去,会吓坏的吧。”
甘沂像是顺着米娅的话想象了一下,顿时发出爆笑,“也对也对。”
“这么晚了……他们在应酬吗?”米娅就这么光着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虽然很好奇,但礼貌让她不要一上来就对别人家东张西望。
“是呀,你怎么知道?”甘沂从橱柜里揪出两只晶
莹剔透的玻璃杯,又打开冰箱取出一大瓶冰镇芒果汁,“咕咚咕咚”倒了两大杯,又取出两只面包,带米娅回到房间。
“应酬是常态了。他们是搞体育培训班的,场地出了点问题吧,最近总在外面吃饭呢。”甘沂把自己椅子上一堆衣服往衣柜里一塞,示意米娅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房间是米白色的,波点墙纸上贴着不少动漫角色的画报。环境有点眼熟,米娅对着墙发呆。甘沂看到她的神情,便激动地跳起来指着其中一个双马尾动漫女孩,“你知道她吗?!”
米娅摇摇头,“这个墙纸,很熟悉……”
“哦……”甘沂失望地啃了一口面包,重新坐回到床上,“我很喜欢这种颜色的墙纸,还有波点,我妈总说看得她密集恐惧症犯了,怎么可能……”
甘沂唠叨着,米娅没太听进去,她看着房间内的布置装潢陷入了沉思。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靠在角落,三个看上去特别软的蓝色心形蕾丝靠枕摞起来,被子枕头床单是鹅黄条纹的。床对面是深橡木色亮漆衣柜,基本高到顶住天花板。
床斜对面的角落是一张很大的弧角斜桌,也是木制的,桌上摆着显示屏键盘和几摞很乱的书本和大堆文具。桌边是沙发材质的转椅,很符合人体工学结构,在这样的椅子上学习办公应该不会太累。
桌边正对门的墙是一扇很大很敞亮的窗,甘沂刚把两层银白色纱帘和布帘拉上,窗帘下还坠着水晶一样的星星形状小挂坠,一拉一拽会发出叮当声响。
背靠桌的就是书架,琳琅满目除了漫画书就是小说。这些倒是工整地按系列或是颜色摆着,有关学校学习的书就全是凌乱地堆着。
米娅接过芒果汁和面包,坐到了转椅上。果然舒服,比训练营和教室的冷板凳舒服多了。
“你带着面具吃东西吗?”
甘沂问着,米娅才意识到这点,她尝试着张开嘴,发现面具竟然没有上锁,看来这里面具是发挥不了作用的。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甘沂,就欣喜若狂地大啃了一口面包。
米娅狼吞虎咽,甘沂却慌了,“啊你、你这么饿啊?那中午吃食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难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饭吗?米娅试想大家看到一碗面莫名其妙被夹到空中在凭空消失的场面,太恐怖了。
“不、不是……”一杯芒果汁下去,米娅还是快噎死了,甘沂赶忙把自己那杯也给米娅喝了,“在我那里非吃饭时间面具会上锁,正常来说现在就该是锁着的。”
“啊!太没人性了吧!”甘沂叫道,“哎!说不定面具现在能摘下来了!你快试试看!”
可一团希望之火刚燃起了就又被熄灭了。米娅双手抓着面具硬扯了半天,把她脸扯得剧痛无比都没办法将其摘下来。
“也没事也没事!咱不着急,说不定哪天就能摘下来了!”甘沂抚摸着落寞的米娅的肩膀,“话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我原以为你只是我梦里想象出来的一个朋友,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在现实见到你。”
“应该是……”之前可怕的记忆历历在目,米娅不愿意回想,“收音机。”
“收音机?”甘沂觉得很荒谬。
后来米娅花了半个小时给甘沂讲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包括小迪、训练营、海浪和她。
而甘沂也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思绪理清楚,“这么说,我确实也有一个……”说着,她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乒乓球拍大小的圆形仪器,上面缠着长长的耳机线。
“这是我之前在旧货市场淘的,一个老式随身听和磁带。我听它睡觉,就总能梦见你。”
米娅拿过那块厚厚的被称作“随身听”的东西,抠开盖子,能看到内里的磁带。磁带她在博物馆也见过!她记得自己曾贴在展柜边的玻璃上,当时她认为,磁带是世界上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它无限文艺,无限美。
“我们就是通过各自仪器发出的声音,才在梦里见了面?”米娅觉得有些荒谬。
甘沂则是直接进入了沉思模式,片刻,她才若有所思抬起头,“所以……你那里确实存在,而我这边也是真实的世界,只是时间不同……不、不对,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条时间线!不能确定你就在我的未来而我在你的过去,这是什么……平行宇宙吗?”
甘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她猛然抓住米娅的手,“你是十七岁我也是十七岁,米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米娅被甘沂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
“我的英文名也叫Mia啊,米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