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
“这些年怎么样?”
“生意不错,婆娘肚里的孩子五个月嘞,日子挺好。”
“他们来了吗?”
“前天刚到,跟我打过招呼了。”
女人这才牵着马从巷子里走开,她走后,大汉从门内追出来,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手里拎着的菜刀还在滴着血。
怀孕的妻子扶着肚子笨拙地走出来,问道:“相公,晌午想吃什么?”
屠夫用身上的麻衣擦了擦手,随后摸了摸女人挺起的肚子,声音粗哑:“最近不闹腾了,挺好。”
女人羞怯地笑了笑,被他揽着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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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命躲过城中锦衣卫的监视,按照昨日卷轴上的标记,抄小路快马出了城门。
骑行约莫一刻钟,赶至荒郊野岭。
一堆错乱而立的石碑和坟塚之内,躺着不下百具尸体,因未及时填埋,此时尸臭扑鼻蝇虫乱飞。
挖坑填土的小吏不知去了何处,地面上正歪歪斜斜扔了几个铁铲子。
阿命闻见那股让人作呕的熏臭味,不由得戴上提前准备好的布巾,捂着口鼻,右手执起一根铁铲,花了至少半个时辰在尸体中翻找。
富贵人家的尸体很好认。
此处全然是穷苦百姓。
她骑马去河边洗了脸和手,继续往下一个乱葬岗寻去,约莫半日,她找到一具跟卷宗描述相符的尸体,在那妇人身上拽下几个首饰。
下一个地点,临川郊外的铜矿。
铜矿距离临川城至少二十里地,她今日去时间不够,是以直接打马回城。
游街走巷间,去了司狱司。
漆黑冗长的甬道内,墙壁上挂着的燃油灯拖拽着人影,阿命问那小吏:“之前丁绅可审问过范享贵?”
卷宗上并未记载审讯记录。
阿命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小吏唤作李有才,当下摇摇头:“范享贵虽有行贿嫌疑,但因无确切物证,丁绅和从京城来的大人们都未审讯过他。”
毕竟无凭无据,连怎么审讯心里都没底,此前的官员们对范享贵都是能绕开就绕开。
是以像阿命这种,上来不去找受贿的矿监司官员,而是来审问范享贵,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哦?连九江省的按察使司也未曾派人审讯?”
阿命挑眉问。
李有才摇摇头:“根据卷宗记录,的确显示未曾有官员审讯,但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有没有人来过,小的便不知了。”
地方三司水很深,深到他一个看门小吏不敢说什么。
阿命闻言,不由得沉思良久。
行贿案是一桩私铸钱币案。
因当地矿监司的官员们受贿,和京城前来的布匹商人范享贵勾结,对发现铜矿一事隐瞒不报,私自采矿铸造钱币,损害了朝廷和百姓利益,这才引来京师调查。
此案最大的疑点是,区区几名矿监司的官员,是怎么做到光天化日之下,偷采铜矿的同时还能私铸钱币的?
根据众受贿官员口供,是范享贵行贿在先,他们才会隐瞒不报。
此前丁绅直接销毁相关物证,朝廷就再也没了处罚范享贵的理由和依据。
除了丁绅,谁在帮范享贵?
阿命不信这其中只有范享贵一人的手脚。
“嘎吱——”一声,李有才推开甬道上锁着的大门。
“大人,前面那处就是。”
李有才识相地退下,只留了两人在幽寂的空间内。
昏黄的烛火中,一蓬头垢面的中年人盘坐于铁牢一角,见有人来,低垂的头稍稍抬起,但很快就又低了下去。
周遭泛着股潮湿的腐木味。
阿命盯着他看了半晌,意味不明道:“你原先在京城做布匹商人时,与淮安府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淮安府一半布匹皆由你供应。”
对面那人一声不吭。
“丁绅死了,死前被庆愿的人灌了鹤顶红,庆愿狠毒,将他妻儿老小绞死,扔在乱葬岗。”
她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男人落在膝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阿命并不着急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她也没指望靠一个必死之人将这桩案子查清楚。
她淡淡道:“我在想,她究竟承诺了什么,才能让你心甘情愿,赔上性命替她敛财。”
庆愿的手段高明,只怕许诺的不只是名利。
对面看也不看她,声音嘶哑:“无凭无据,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的确,证据都被丁绅销毁了,”阿命若有所思,“没有人想要定你的罪,你唯一的价值,在于你身后那个人。”
范享贵打断她,明知故问:“我背后有什么人?”
女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你能活下去,活着是件美好的事。”
庆愿连劳苦功高的丁绅都能杀掉,更何况一个商人范享贵?
范享贵冷冷看她走远,猛地出声道:“就算我死了又如何!”
他做这些事,本就不怕死。
“不如何,一个人的生死,本就没有意义。”
但人们总觉得自己特别,或觉得自己意义深重。
范享贵是如何想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这帮人都一样的蠢,总觉得自己能从庆愿那里得到些什么。
然而事实呢?
庆愿早就把范家人给杀了,甚至连全尸都没留。
他明明恐惧,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孰不知他迈入的是一场死局,人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她自己也一样。
女人修长的身形消失在甬道内。
范享贵浑身颤抖着,手握成拳狠狠砸了下地。
进牢三月,他虽没被审讯,但已然草木皆兵,他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定是京城派来查案的人。
长公主究竟在做什么?为何没有杀了她?
他心内惊惧,想到府上的妻儿老小,又想到丁绅的死,不由得怒吼几声。
他不能死,庆愿承诺他的还没有实现,他怎么能死?!
李有才锁上门,呵斥道:“喊什么,刚才装的倒是挺镇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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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才送阿命出门,虾着腰问:“大人,那受贿的矿监司众官员羁押在另一处,您不去看看?”
阿命摆手,赠了他一只玉佩,示意:“此间牢房乃重中之重,你上值辛苦,日后行事也多替本官留意着。”
李有才愣了愣,随后欣喜若狂道:“小的悉听尊便!”
说罢,女人快步出了司狱司。
李有才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呸”了一声,一挥拳头道:“奶奶的,我总算也搭上京城的关系了!”
此时快至太阳落山,阿命迎着霞光,骑马前往城中一处客栈。
她递上怀中季明叙给的玉佩,那人立时请她进了天字号上房。
“家主交代过属下您会来,这是家主送来的信。”
刘掌柜下楼去拿信,送给阿命。
女人一目十行,迅速看过。
“......九江事可有不顺?我派人去探庆愿,未搜到丁绅此前销毁的证物......我去参加科举,已过乡试,你何日归?”
阿命指腹摩挲着男人张狂肆意的笔体,眸子凝了凝。
他这时候参加科举,是何意图?
“买了一只和田玉做的簪子,可□□,你戴着方便。另有要事,御史台弹劾你身为和亲公主,不顾两国交谊,擅入朝廷,应择亲速速完婚......”
阿命落座,挥毫笔墨,从容回信。
写至末尾处,添上一句“不日归京,你我二人成婚,勿念,安好。”
将信加盖封印,她递给刘掌柜,让他送回京城。
随后打马回驿站。
夜半时分,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前,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得下了车,其中一人趔趄坐在地上,打了个重重的酒嗝。
马国安倒还清醒一些,立时扶着他道:“田大人!田大人!”
田超杰醉得东倒西歪,一甩他的手,面红如猴屁股,嚷嚷道:“什么田大人!我是田小宝,是灵伊姑娘的小宝宝!”
“啊对对对,小宝宝——”
“嘿嘿嘿,我的灵伊姑娘。”
男人的劣根性在酒后显露无疑,据说田超杰小女儿都三岁了。
阿命在楼上看着这出闹剧,换上夜行衣,从楼上翻下来,跟上千户所派来的那辆马车。
黑暗中,夜风凉爽。
她踏着房檐走街串巷,随后趁着两名锦衣卫不注意,一个闪身钻到了车底。
马车驶向李府。
门前站着两人。
“唉,总算把这两祖宗应付过去了,就是不知那月大人的行踪,她来这两日,竟然没有露面的意思。”
副千户邹宇捻着胡须,摇头叹气。
千户李啸林揉着肚子,他喝得鼻尖通红:“谁知道,京城来的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这次又是个女指挥佥事,她不来更好。”
锦衣卫的卫所遍布南魏各省各府县,京城的锦衣卫每次出差,按照惯例都要在地方卫所歇脚,她却去了驿站。
但月阿命受皇帝宠信,没人在乎她这些出格的举动。
邹宇连忙劝道:“此言差矣,老兄,女官儿怕什么,左右是把女j换成小倌......”
男女都是人,对付如今的官员们,不就是这些手段么。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放声笑起来。
阿命藏在车底,跟着马车进了李府后院。
书房在东北角,借着月光,她避开稀稀拉拉的侍卫,摸黑进了书房内部。
寻了一圈没什么特别之处,忽听门口有沉重的脚步声,她立时躲在屏风后。
“天杀的孟泰,这么晚非要什么破官印,说好了明天就给他——”
“扑通”一声,李啸林揉着鼻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给老爷我把灯点上!”
门外丫鬟快步进门伺候。
阿命悄悄走到另一个角落,在李啸林喝退丫鬟时凑近了他怀中的那方檀木盒。
她站得有些远,但不妨碍将那官印看得一清二楚。
是地方按察使的官印,贸然外借,若丢失是杀头的大罪。
李啸林帮孟泰做了什么,孟泰才会把这印信交给李啸林?
她眯起眸子,待李啸林出了门后,她站在书柜前,借着微弱的火光重新翻找,房间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命目光在书柜内部逡巡片刻,花瓶的摆放位置略有些奇怪,她抬手去拿花瓶,但拽不动。
手下立刻用力转了转那花瓶。
果不其然,“轰——”
机关轻微的响声在夜里很突兀。
书柜没有任何变动,阿命遂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对着地面照亮,一个石阶入口安静地显露人前。
夜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她悄无声息地走下去。
地窖内部漆黑一片,下了石阶后是一道冗长狭窄的甬道,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密室才映入眼帘,密室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上面有按日期排布好的纸质文书。
阿命点亮墙边的火把,在最近日期的文书上面看到“范享贵”三个大字。
“徐殷等人心怀叛逆,已于铜山处将此二人解决,未免后患,宜将其亲属速速打发了事,若无他虑,可杀之......”
她凝眉扫过几眼,将这几页纸一股脑塞到怀里,随后从此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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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阿命骑上快马出了城。
行贿案最主要的事发地点是铜山。铜山就是铜矿发现地。
今日云雾漂浮,阳光只虚虚斜照下几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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