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待林稹和钱氏、娇姐儿回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三月的风还有些料峭。
林稹被吹得发冷,加之一整天都在走路,累得腿肚子酸胀,一进院子就想去拿刷牙子。
早洗漱,早睡觉。
“珍娘。”钱氏忽然开口,喊住她。
林稹转身回望。
晚霞早已隐没,在朦胧的夜色里,她看不清钱氏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轻声说道:“珍娘,你卖布得来的钱……”
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
林稹沉默。
钱氏是她母亲,天然拥有制辖她的权利。
更别提在这个不提倡分家的年代,做子女的,手里哪儿能有私产呢?说出去,旁人都不会说钱氏心狠,反倒要骂她不孝。
林稹道:“娘,布价便宜,拢共也就卖了三百四十文。”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个布袋来。
用剪下来巴掌大的布兜住铜板,再拿草茎扎紧口子。
林稹把布袋递过去,笑道:“娘,都在这里了。”
钱氏也没说什么,接过布袋,客气道:“辛苦珍娘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各忙各的去。
钱氏一进正屋,即刻点了灯,把布袋摊开来,一文一文地数。
果真是三百四十文。
钱氏嘴角微微上扬,取了铜锁,开了自己的柏木嫁妆箱,把钱放进箱子里,又叮嘱道:“你一会儿回去,问问珍娘卖出去的布价是多少?一尺几文?”
“哦。”娇姐儿浑不在意的应了,左手拿着铜照子,右手拿着一朵粉团花,比划来比划去:“娘,你说这花戴左边好看还是右边好看?”
钱氏就笑,又把那粉团花接过来,簪在她耳畔:“我女儿生得好,簪在哪里都好看。”
娇姐儿就咯咯笑起来。
还没等她再臭美一会儿,钱氏就把她耳畔的粉团花摘下来。
“娘!”娇姐儿疾呼。
“这花娘给你收着。天也暗了,早些歇息罢。”
“娘——”娇姐儿搂着钱氏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钱氏不为所动,还叮嘱道:“娘给你买花这事儿可不许在珍娘面前提,知道吗?”
“她自己没有也不许我戴吗?!”娇姐儿嘟嘟囔囔,又被钱氏推搡着去洗漱了。
林稹动作快,早早的洗漱完,又见钱氏和娇姐儿关上了正房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反正她也不在乎,就径自回房去。
一进门,屋子里黑漆漆的,林稹没点灯,关门后摸黑走到了枣木床边。
她轻轻把床往外推了点,床和墙壁中间就露出一条细缝来。
林稹又从怀里摸出十四个铜板,一个一个排好,拿长条碎布裹成薄薄的一条。再把这一条横插进细缝里。
把床推回去,压实了。
这就是林稹全副家当。
她刚放好钱,大门咯吱一声,娇姐儿进来了。
“怎么不点灯?乌漆麻黑的。”娇姐儿嘟嘟囔囔想去拨弄灯芯。
“要睡了,点灯做什么。”林稹不再搭理她,侧身面壁而睡。
拱卫着她的十四文钱。
见她自顾自睡了,娇姐儿轻哼一声,爬上床去推她:“别睡!娘让我问你,你那布一尺多少钱?可别卖低了。”
林稹阖着眼,轻声道:“一尺九文。”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钱氏只要跟在她后面随意找个买过布的客人问问就知道了。
“哦。”娇姐儿也没多想,得了答案打算明儿一早就告诉钱氏。
第二日,天光还没亮,鸡叫三声,林稹就要起了。
她刚洗漱完就瞧见钱氏出了正屋门。
“珍娘,今儿得去种豆。”
三月昏参夕,桑地里十步一桑,空出来的地方就可以套种大豆。
要种豆,就要黄牛犁地。
一头黄牛要三贯钱,林家可没有。
“正是农忙的时候,借黄牛总得要钱。”林稹起身道:“娘能支出多少钱来?”
一提要钱,钱氏微愣,又赶忙笑道:“还是我去罢。”说着,径自出了门,去隔壁陈娘子家敲门。
林稹这才坐下,把切好的桑叶装进陶罐,抱去院中东南角的棚子里。
里头支了好几个架子,一层一层,堆满了厚实的桑皮纸。
钱氏去借黄牛,她得赶紧给蚕腾筐,否则堆积的蚕粪一多,蚕就死了。
林稹取了尖圆的小竹筷,把蚕一条条提起来腾进另一个筐里。
这可真是个苦活计,满目望去都是蚕,但凡稍一错眼,少腾一条蚕就蚀本了。
林稹腾筐腾得满头大汗,眼睛酸胀,胳膊又麻。
“珍娘,快出来——”钱氏在喊。
“哎——”林稹赶紧把换下来的残叶扔进筐里,又匆匆提起箩筐出去。
刚一出门就瞧见陈娘子牵着一头黄牛立在家门口,嘴上正呶呶不休,“这牛贵重,吃得是细料,踩得都是谷糠稻杆,我要是不牵着,回头你给用坏了……”
钱氏只在一旁面色铁青的忍着。
林稹就忍不住发笑。
“珍娘,走罢。”见她出来,钱氏忍着气又喊道:“娇姐儿——你记得在家做好饭,晌午送来桑地里。”
“知道了。”娇姐儿应了一声,她刚篦好头发,正在梳头。
林稹径自拎起箩筐跟上钱氏。箩筐里是蚕吃剩下的残叶,上面有蚕粪,得拿去肥地。
晨起养蚕,白日耕作,晚上织布,日子就这么水一样的流过去。
又过了十天,新织了四匹布,钱氏照旧带着娇姐儿进城,又默认了林稹也去。
待到县里,刚到布帛铺门口,林稹直接道:“娘,你带着娇姐儿进去,我自己去卖布罢。”
钱氏却轻声道:“珍娘去卖自然可以。只是一尺九文,一匹布长四十二尺,论理得有三百七十八文。”
林稹看了钱氏两眼,温声回道:“娘,做生意嘛,无商不尖,卖米的都得多给客人一点米呢。我卖布,总得给客人抹个零罢。”
钱氏细声细气:“抹零也不至于抹掉三十八文。”
林稹疑惑:“娘的意思是要我少抹些零头?要是这样,恐怕卖不了那么多布,最后得的钱多半比三百四十文还要少。”
这是威胁她呢。
钱氏抿紧嘴,微恼。
林稹笑盈盈道:“我年轻不懂事,弄不明白该抹零多少才好。既然如此,不如娘与我同去,我卖布,娘算钱,可好?”
钱氏就不说话了。
县里到处都是闲汉,她哪敢乱走呢?
再说了,挨家挨户上门去问,死乞白赖的求着别人买布,又丢脸又受气,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啊,倒和那街边的乞儿一般。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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