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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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云蔽日,初春倒寒天冷,拂柳风凌厉,枝条前些天才抽的绿绦巍巍颤颤地枯萎凋落。
前几日方还艳阳凌照的火热天,转眼炙热骤降,晚夏顿入秋霜,飓寒卷袭炽炎散尽。
临安殿内寝,偌大间人寥寥,央广台阶上青白素衣的侍奉主奴择了件夹绒宽厚的衣裳,奉于玉冠白面的简衣少年。
阶下,一黄衣小奴正端举木方盘,着绯红朝袍的礼官立侍于旁。方盘内是五块方形翠白玉牌,每块饰以南阕皇族徽纹,正刻一古阕字,等候南阕未曾得名的八皇子择选。
却听帝城城东宗庙高坛,至钦定吉时钟振鼎鸣,远闻撞钟闷重之声。此番南阕八皇子与北翟国帝姬喜结连理,终定两朝之好,终需得定正名、入谱告宗。
帝后颁令,亲自赐其国姓尚,嘱有内府细算八字,核对祖谱避讳名万字,择出合命的五字供八皇子自行择选做名,载入宗谱、正大阕朝史。
大典之上,帝后双临,百官观礼,皇族宗亲皆至,唯因八皇子乃南阕皇帝嫡裔,为国之躯,入宗庙慰告先祖,将使八皇子定名姓载入宗谱,意图昭告天下国民八皇子与北翟联姻之事已成定局,于国百利。
南阕八皇子按祖制理应亲身临典,亲择其正名、行敬祖族之礼。然前日明赫观天,以典期必降雨天寒,身体不适、行动不便为由,拒不出面。
南阕皇族礼门上下苦心备制近期年,宗亲贵族、文武达官,各国驻臣来使皆齐聚,为天下诸国瞩目的大仪,于他目中不过一场戏由天下人赏的嬉耍笑话。
纵然诸国各邦纷纭议论,暗里揣摩笑讽,景安帝携圣显皇后谨遵仙者旨意,为保国昌顺天运,默许明赫的非为,教其少露面于世,更恐迫其离宫无返,任由他胡闹坏礼,并准明赫私殿内择名,急而匆地祈盼按规制完礼。
乌云阴盖顶,瑟瑟风寒中近万人或昂首,或跪地,帝后二人盛装相携,冷面笑僵,翘首静待明赫于高香燃尽前正字入宗谱的择选,而殿内明赫唤来连谷,捎上把剪子和东尤国赠的奇株。
连谷领命,取来明赫所要之物,避过礼官上阶。
渐觉天凉,他将早备好的绒批铺展开,温言劝道:“天寒了,殿下多披件绒衣吧。”
旁人不信,连谷却知明赫看天识候极准。明赫若言天寒落雨,天象、时段定分毫不差。
“不穿。”
“热闷的慌,憋一身臭汗。”明赫面上佯装赌气愤懑带愠,内里则因前几日出宫幸知偷乐,面色淡淡地吟哼游西异域野坊间听学的不知羞柔调艳曲儿,尾音翘而扬,操着把缀红苏黄穗的银剪子,胡乱裁枝剪叶一通。
侍候的礼官实在等候不及,误了典礼时辰,失国颜面,帝后责难,项上人头不保且牵连亲族,一时情急捧递木端又开口轻声地提醒道:“下官恳请殿下择字,莫误了宗祖大典时辰。”
奇姿异态的上好贡景植株被摧剪得残残缺缺,明赫对礼官的催促恍若未闻,哼着小调仍不放过奇株,蓦得开怀笑出,直觉不满意,回手高捧摔碎栽植的青鎏深盆。
“好说。”明赫拍落袖间碎叶残枝,下阶凑近礼官,瞧他双唇裂干微颤,额间沁出细密汗珠,笑言:“如此寒天,万大人仍薄汗不止,应当寻医问诊,查查虚病。”
“下官多谢殿下关切。”万姓的礼官时常自诩胆大无畏、怀才不遇任一小小礼官,如今面对恶名在外的八皇子柔声的好言好语,却莫名胆寒,无敢抬眼多看,只内心埋怨当初竟不知死活,偏抢风头请了这么个要命的活计。
“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言罢礼官招手知会小奴将木盘递至明赫面前。
明赫敛笑,默着躞蹀,瞥过五字,随即反扣张玉牌。
“都不是些什么好字。”
“多谢殿下择字,礼不可耽,下官告退。”礼官见明赫已做择,顾不得选的何字,忙得出殿赴典复命,慌不择路像极蹿逃。
明赫朝对搀衣侍立在侧的连谷莞尔道:“不知谁人撺掇这胆小的礼官来担这差事,偏信传谣,瞧我如灰鼠见狸奴。”
连谷也掩面笑道:“殿下所言极是。”
连谷秀俊,虽不及绝色,然生得养目,细眉弯弯,明眸蕴笑如含蜜,教明赫逗得掩面笑开,不忘为其添衣。
“殿下快披上绒衣,奴今晨还见草叶上打的白霜,远远望去白茫的像是雪,今年秋冬怕是要冷。”
“不穿。”明赫明言拒绝,却无半点拒意。
“殿下莫要跟奴使拗。”明赫亲新封的首奴连谷牵抹温笑,不行礼不作揖,自顾自展开绒衣,披上少年肩头,捋理细碎毛茸,“殿下身子骨打小贫弱,得万分当心,莫要受凉。”
少年倒也不拒,任他加衣,狠按下剪子,转手抠着檀木桌角,秀气眉眼中透着点点不明意,神色愈发阴暗郁卒,转面见连谷满面忡忡,展颜笑开:“阿谷多心了,我虽孱病,不至于贫弱到如此地步。”
“殿下可别贫了,奴可后怕极了。”连谷自顾地叨念,好生地收起剪子,躬身捡拾洒落满桌的残枝碎叶。
闻此言,明赫缄默地温笑,捥袖握捏住纤细的腕子,轻抚净连谷手掌中碎稀的黑壤:“往后这些杂事叫旁的下人来做,你不要做这些。”
“殿下,这些事,旁的下人来做和奴来做,并无差别。”连谷不慌亦不收回臂手,任明赫弹壤清脏,瞧着明赫不惧脏累,心绪杂繁。
殿下若是肯长久将这假面戏演扮下去,连谷心也欢欣,做配也乐意。
“我说了,你不要做。”见连谷卑奴之貌,明赫稍显不快。
连谷默着,任由明赫所为,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忽的开口几字嗓音竟抖颤。
“殿下走吧,离了南阕。”
小心置下尖利的银边剪,眼里沁出薄泪,言语间屈膝跪地,垂首屏言道:“离了帝城,离了是非,山水间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就像在北翟那样,奴晓得,凭殿下的本事,做得到。”连谷道尽,跪地叩首不起。
“殿下何必委屈自个留在宫中,还答应入赘北翟这辱人的事儿。昨日既已离了宫,又何必再回来。”
明赫闻言攒眉,凝沉邃深地盯看连谷良久,他不觉得一向安顺的连谷会自个说出这种逆叛的话来。
眼睫颤颤,退开几步,眼睑下铺洒如簇黑羽般的阴翳,终只落下轻飘一句。
“我自有考量,阿谷无需多心。”明赫略感怠疲,心中有私,不愿与连谷多做解释。
他无法与连谷道明,昨日离宫并非欲逃。他于街巷与稚子同嬉,受人术法定身半刹,虽于旁人目中无异,但于明赫而言,天下可无息定他身者唯一人。
若非他知晓那尊号为清衍的所谓千年至尊现定身处皇城内,他绝不会轻易归宫,怎的也得搅他个地覆天翻不安宁,乐得自个痛快。
屋内雕炉燃香甜郁,明赫背脊出了薄汗,粘糊的不适,他褪下厚重绒披,传唤另外一小奴取来件靛蓝长衫随手披上肩,并吩咐道:“把连榛叫来。”
小奴得了令,退下行事,明赫独自步向窗棂前,启窗望外探看。
少年唇色淡得近白,弱削的纤瘦身躯在奔涌的寒意中岌岌。
他费近气力地远望,似要穿透耸高的绿瓦红墙,看清山野间流水、小花,却觉心胸空闷。
连榛自归朝同南阕五皇子尚立来往甚密,明赫明面知会连榛招待各宫来客,实则用他打探各方消息,他既与尚立有私,于明赫而言未尝不是日后破壁的一趟捷径。
待连榛来时,大典正行,果如明赫所判,寝殿外落淅沥小雨,雨水沿顺着斜檐黑瓦淌下,西来的风将寒意捎入屋内。
南阕帝城近日将多阴雨。
明赫亦中意落雨天,涼苦新清得舒人。
见殿内明赫远望不语,连谷垂首跪地。连榛亦识趣,摆摆沾湿的衣摆,不等吩咐,捡执挂椅的绒披,理得盘曲细毛乖顺,叠弄齐整置入储柜,再回迈上阶,半蹲身子清理满地残枝败叶、破块碎瓷。
连榛唤来一黄衣低奴拿开那些残物,吩咐令奴仆悉数退出寝殿,立于连谷身侧,微弯腰郑重其事地行了礼,应语:“殿下,此次逃宫已然惊动陛下,帝城内外守卫约莫翻了三倍。”
南阕皇帝尚镇惊惧,唯恐明赫离宫不返,故借联姻及年节将近之故增强守卫。然若非明赫自愿返宫,天下恐无几人可寻得其踪行,何谈拦阻明赫行动。
守卫增减此等事由明赫不大关心,淡而飘然的瞥了眼连榛腰间挂坠的镂雕精美佩玉,回身坐进楠木金丝椅。
那是尚立的贴身物。
稍抬眼瞥见明赫面色无恙,仍默不作声,连榛兀自续道:“奴亦听闻,千宁境仙尊于数月前入居帝城东郊銮清行宫。”
“是应帝后之邀,暂居东郊行宫。”
“该不会是甚江湖神棍,冒充的仙人,骗了父皇母后。”明赫面上胡言,心中有数。若传闻中的仙者真已下山入世,约莫是冲着他而来,在北翟时明赫与千宁境内人已有所往来接触,此番返北翟、联姻盟好,噩子之说,多皆与那所谓仙者脱不了干系。
连榛闻此忙解释道:“理应不会,仙尊千宁境万派千门同尊的圣师祖,寻常旁门左道可万万没这胆量随意担这名号行骗。”
“景安十二年,天生异象,数万术士集聚南阕,明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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