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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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罪果被人从马车上推下,扑跌在地一时不得动弹,随即一个很小的包袱和一个很旧的佩囊被扔到他的身边,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班咎自车厢中探出头,抛下一句:“没有路引你连都城门都出不去,没有照身帖你连做工都没人要,一辈子都要像鼠蚁一般东躲西藏见不得光,如若进不了侯府的大门你还不如去死。”
他见这边的动静引来侯府的府卫前来查探,便高声喊道:“这是你们侯府的新夫人,我给侯爷送来了。”,说罢不顾府卫追出来让他稍等片刻,便驾着马车绝尘而去。府卫不明就里不敢贸然处理,只能请来管事。
老管事姓冯,是府中的老人了,自这里还是镇国将军府之时就在此当差,为人忠正不阿,处事一丝不苟。
老管家已经得知了自家主子在宫中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愤懑难平,出来看到气若游丝面色如纸的岑罪果,只当他自作自受,豪无恻隐之心地冷声说道:“未得侯爷首肯,老奴不敢贸然放你入府,你先在此跪着罢,待侯爷气消了自然会发落你。”
言罢拂袖而去,片刻后又似不甘心地折返回来,额角青筋暴跳地骂道:“蚍蜉之身朝生暮死本就是你的命,如此卑贱肮脏之人也妄图蒹葭倚玉树?”
岑罪果冷汗涔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对方的爆喝声犹如隔着层峦叠嶂般从远处传来,听不真切。他跪伏在地,脑袋无力地垂得几乎磕到地上,身上的嫁衣已经残破不堪,混着血水和污泥,肮脏得瞧不出一丝当初的喜庆。太医之前给他吃了一颗止疼的药丸,这会儿伤口有些麻木,只剩下闷闷的刺痛,但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冰凉,头晕目眩。
他从千里之外的南疆一隅,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大盛王都,见到了记忆中的小阿哥,他从未奢望过得到些什么,只想瞧上对方一眼,看到他平安康顺便已心满意足。可他身似浮萍命难持,人如草芥不由己,蜉蝣朝生暮死是宿命,可他是个人啊,不是吗?他只想活下去,嬢嬢说过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的。
岑罪果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辛苦,连呼吸都是苦的,兴许是药效过了,肩上的伤口又密密地刺痛了起来。他伸手将地上的佩囊划拉了过来,动作引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挨过这一阵,才从佩囊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团,里面有一颗蜜糖丸子。
“只剩最后一颗了,得省着点吃。”,他小心翼翼地在糖丸上舔了一小口,觉得还是苦,又小小的舔了一口,便把糖丸包起来放好了。
这是在痛得受不住的时候才能吃的糖丸,六年前小阿哥留给他的,纯蜂蜜的糖丸经年不化,他已经紧着每次只敢舔一小口了,可苦的时候太多了,一包糖丸也只剩下最后一颗。这是他的人生中最后的一点甜了,吃完以后就再没有了,他无比绝望地想着。
前几日小阿哥还给了他点心果子吃,也是甜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虽然那日回到族团就被同行的族人踩烂了,还好他偷偷地捡了点碎末,就在佩囊里藏着,一天吃一小口,可以熬上两天的吧。
入京之时,他看到大盛的都城比南疆繁华百倍,车辚马箫,人来人往,沿街的商户作坊,酒楼茶馆络绎不绝,孩童在街上追逐嬉戏,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随处皆是人间烟火气,却没有一处可供他容身,他从来就没有家,在南烛族之时已经没有了,京城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欺骗了小阿哥,他那么生气,不原谅自己也是应该的……少族主会回来的吧,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就逃走了,临走之时经过了自己晚上歇息的马棚,被发现了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从擓在胸前的包裹里摸出两个馍丢给他,竖起食指在嘴上比了噤声,身形便没入了夜色中……不知道如今少族主怎么样了,但一想到他以后也会穿着红嫁衣与小阿哥拜天地,岑罪果的心底就泛一阵鼓胀的酸涩,他伸手掐了自个儿大腿一下。
“岑罪果你真不要脸,即使少族主不回来,小阿哥也不会要你的,谁会娶一个奴隶做妻子呢?”,认命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但是他真的好饿啊,等会小阿哥会不会赏他两个馒头吃?可是都害他受委屈了,如何好意思再讨要吃食?小阿哥会出来发落自己吗?在他赶自己走之前,得当面给他道个歉的。
岑罪果不那么好使的小脑袋瓜里翻腾着许多事,失血过多让他疲惫不堪,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浑身发着冷且昏昏欲睡,挨的打多了就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睡过去,睡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岑罪果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想挣得几分清明。
初秋的天气阴晴不定,白日里还天光大盛,这会儿傍晚却乌云密布,闷雷阵阵,转瞬间就有雨点砸了下来落在岑罪果的脸上。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眼见着雨势渐骤,劈头盖脑地打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将他浇了个透湿,繁复的喜服被雨水淋湿后变得沉重,黏在身上越发不适,寒意似附骨之蛆一般钻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努力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却忍不住抖如筛糠。
两扇沉重的朱红钉大门紧闭,不见一丝打开的迹象,正在绝望之际,一个身披蓑衣,头顶斗笠的人影从街角缓缓地走来。侯府正门肃穆,寻常百姓并不会从这里经过,岑罪果在此跪了大半日头一回见到有人行走,不禁抬头看了看,只见那人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伞撑开递了过来。
他有些讶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不由自主地爬起来伸出双手去接,同时抬眼就看到一张老迈媪妪的脸,那如刀刻斧凿般的纹路盘桓满面,凝着和善的笑意,但不知为何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隐隐的森然。
岑罪果如小兽般警觉使他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小手不由往后缩了缩。
没想到那老妪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牢牢地擒住了他,目光森如阎罗,咧开嘴狰狞地笑道:“你进不了门,就只能去死了。”,白刃一凛,岑罪果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银光,下一瞬那老妪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又如寻常的老妇人一般,弯腰弓背,步履蹒跚地慢慢离开了,自然得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
岑罪果怔愣在原地,他甚至都没有感到疼痛,直到温热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腕上的刀口中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又晕在雨水中淡去。他笨拙地用手去捂,血却从指缝中流出,几息间双手便失去了知觉,在意识逐渐涣散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遗憾地想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可是……可是还没能和小阿哥道歉呢。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听不到了,暗哑的天幕逐渐歪斜,直到彻底倾倒了下来,身上的痛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剩下砭骨入髓的寒,岑罪果倒在地上,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侯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从门内走出来了几人。府门口的灯笼亮了,岑罪果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一抹萤火,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努力想抬起头却怎么都做不到,直到又瞧见了昨日那双玄青色暗绣双兽纹的六合靴,那靴尖停在他眼前,一滴雨水从天而降滴落在靴面,转瞬间洇没其中,只留下几乎不可查觉的深色水印,岑罪果颤抖着伸出手,几近虔诚地想要用手拂去这微不足道的瑕疵。
可他的手上全是脏污,是啊,他浑身污泥混着斑驳的血迹,好脏啊,他只是个肮脏的奴隶,会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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