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大人拯救计划·地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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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所造诸恶业,皆因无始贪嗔痴;
往昔所造诸善业,必有得偿善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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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特别的。
三岁时,她问母亲:厨下的阿市,这些天为什么总在井边哭?
母亲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跑去不知跟父亲说了什么,脸上被打了一巴掌,哭哭啼啼的跑回来,拧着她的嘴便骂:“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胡说归胡说,家里第二天便来了一群僧人,吵吵嚷嚷闹到很晚。那天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井边的阿市了。
后来她长大了一点,依稀看出了母亲在家中那卑微的地位,便懂事的闭上了嘴。
父亲虽是江户城中那位将军大人的侧用人,世袭贵族,位高权重,家中吃喝不愁,母亲却只是父亲的四房妾室中最末等的,出身低微,她又是女孩,连父亲的姓氏都无权拥有。母亲只能以她出生那天的大雪为由,为她取名为“白”。
随着长大,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眼中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东西就像花草树木,不过长得特别一点罢了。有些会比较可怕,譬如街上艺馆边那个全身流着血的女人,或是总出现在父亲身边、看不清模样的小孩或老人。但只要她不理他们,装作看不见,他们便也不会来打扰她。
四岁时,祖母病了。她跟随母亲去探病,看到祖母身上裹着一层沉沉的灰雾,终究是没忍住,说了句:“光没有了啊。”
父亲正巧路过,叫她到身边问:“你说的是什么?”
“是光啊。”她天真的看着父亲,“每个人都有。父亲的是红色的,母亲是稍微像土布那样的黄色。可祖母的光没有了。”
父亲盯着她,目光深沉。
没几日祖母便去世了。母亲被父亲叫去,很久没有回来。夜里归来时两眼通红,望着她无力的说:
“白,你父亲大人说了,入秋时你便去荒川神社里住吧,这段日子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她懵懂的点点头,问:“母亲大人也和我一起去吗?”
母亲摇了摇头,转过脸不再看她。
她从小见的东西太多,因此那天在神社的庭院边,看见水中那条青蓝色的大蛇时,一点也没感到害怕。毕竟动物从不会伤害她,也不会对她露出父亲和母亲的那种眼神。
那条蛇名叫“荒”,但她更愿意叫它小白。她觉得自己和它很像,没有父亲和母亲管着,从此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在意。
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年,两年,三年…她在神社中长大,在神社中读书,诵经,学习神乐,但最喜欢的还是去后山捉萤火虫。大蛇跟着她,一向很安静,只是偶尔仿佛能听到它的声音,那些声音是破碎的,只有简单的意图,但她依然很开心,因为除了女侍,这是唯一肯跟她说话的生物。
直到四年后的一个初春。那一年的天气有些特别,早樱都已开了,却下了场雪。早上她推开门时,看到门口樱树上裹着一层洁白的霜雪,反射着日光,五颜六色甚为好看,她莫名就想到城中那家果子铺卖的樱花团子上的砂糖粒,那可是稀罕东西,先前只有她生辰时,母亲才会买给她。但现在不会再有人给她买了,于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自己去买。
凭着记忆走在江户城宽阔的街道上时,她看到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在日光下是一种透明的粉白,那真是美丽的景象,她看的有些入迷,不小心就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那是几个衣饰华贵的少年,武士家的男孩成人早,已经到了可以佩刀的年纪。为首的一个恶狠狠的瞪着她,推了她一把。
“哪来的臭丫头,你不长眼吗?”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正室、藤月夫人的小儿子,平日在家就是极受宠的,父亲甚至说要在他成人后,让他来继承将军侧用人的位子。但她现在是神社的巫女,也不再是他口中的小丫头了。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给那孩子鞠了个躬:“阿松哥哥,撞到您是我的错,对不起啦。”
“我当是谁,是阿紫那贱货生的那个小怪物啊。”男孩们哄笑起来,为首的男孩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居然还活着啊,长得还不赖嘛。“
她奋力拨开男孩的手,“请您放尊重些,我现在是荒川神社的巫女。”
男孩们笑的声音更大了。叫阿松的男孩子一巴掌抽在她脸上,“什么巫女,那就是个喂蛇的饵料,倒是挺适合你这个小怪物的哟。“他嘶嘶的模仿着蛇的声音,“被扔到水里,活生生的一点点从头到脚被吃掉,那些人没告诉你吗?”
她第一次这么愤怒,跳起来伸手就抓住了比她高出好多的男孩的衣襟。
“你胡说八道!小白是我的朋友,它才不会吃我!”
八岁的女孩实在太过矮小,阿松抓住她的手,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抽出腰间的刀鞘就开始劈头盖脸的打她。
“小怪物,还敢冒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贱货生的下流东西!明明是邪祟还装什么巫女?真是笑死人了!”
她狠狠咬着牙,嘴里都是土和血的味道,两只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住手。”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透着种莫名的威仪。
她听见阿松强横的说:“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那个清亮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在街上打女孩子,是很失礼的事情哦,您的父母没有教过您起码的言行之道吗?”
“哈?哪来的野小子?敢在我面前撒野?”
那个声音依然不紧不慢的说:“我是万世极乐教的神子,应将军侧用人的邀约,来这里参加神社的法会。您呢?”
阿松身边有侍从小声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听闻老爷从京都那边的山里请来个什么神子,能听到神明的声音。这几天府中都在准备这事。都说那神子天生白橡发色,七彩瞳孔,看着和眼前这位一样,阿松公子还是不要再跟他纠缠了。”
阿松恶狠狠的骂了句,带着人迅速走掉了。
她吃力的从地上支撑起身体,沙子迷了眼睛,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仿佛有人朝她走来,一片奇特的光晕代替春日的太阳出现在她视野里。
“您没事吧?好可怜啊,还能站起来吗?”
那个清亮的声音现在近在咫尺,她揉了揉眼,望见了她从未看到过的美丽光色。
那是如同山顶的冰雪般的纯粹光芒,闪耀着彩虹一样的旖丽颜色。
是她在父亲身上、母亲身上、祖母身上,以及所有人身上都没见到过的光。
但那看上去明明只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脸孔漂亮的像个女孩,却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法袍,头戴毗卢帽,胸前挂着硨磲念珠。日光之下,那孩子的眼睛竟流转着虹霓一般的色彩,像是古老传说里那些从高天原来的使者。
神明吗?一定是神明吧。
她一时竟然忘了该说些什么,只喃喃的说道:
“好漂亮啊…你的光。”
那孩子微笑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您脸上都是土呢,快站起来清理一下吧。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小心一点哦。”
她于是拉住了那只手,那孩子把她扶了起来,还贴心的拍了拍她衣服上的尘土。
“这样就好啦,看起来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您住在哪里?需要我帮忙送您回去吗?”
她才注意到路边停着几顶黑色的轿子,轿门边装饰着金色的莲纹。一名女子从其中一顶轿子里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的望向这边。
她突然面红耳赤起来。刚刚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巫女呢?眼前这孩子应该没听到吧。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说自己是神社的巫女,简直太丢人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我就住在附近,谢谢您的帮助,我自己可以走回家。“
“那么后会有期,请您好好保重。”那孩子微笑着说。
她慌乱的挥挥手,跑进了侧面的小巷子。
直到跑回神社里,她的心还在砰砰直跳。自己偷偷摸摸用净水洗了脸,换了衣服,但女侍进来时还是看出了端倪。
“白姬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都肿了?”
她吞吞吐吐的说:“下山时摔倒了,没什么的。“
女侍皱起了眉:“这可不行,大名请来的贵人马上要到了,您这样怎么见人呢?快用妆粉遮一下,我来帮您。”
她不得不由着女侍为自己上妆,最后被涂抹的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脸,又套上了全身的巫女白衣,披上了绣着父亲的家纹——柳生笠的千早。拖着一身厚重的衣物被女侍带到神社正殿里时,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汗。
神社门口的铜铃铛被摇响了,随着唱经声,大门外鱼贯而入六名白衣的女侍者,捧着点燃了熏香的香炉,将还带着露水的莲花花瓣洒在地上。接着是四位白衣的男侍者,抬着一架乌木所造、四面都装饰着鎏金莲纹的神辇缓缓步入正殿。
“好大的阵仗。”她听到坐在父亲身边的藤月夫人低声说。
但她一眼就看到那神辇上端坐的孩子,洁白发色,眉目低垂,脸上挂着一丝神佛似的恬静微笑。当他在大殿正中的天光下睁开双眼时,那流光溢彩的虹色双瞳瞬间便夺走了在场所有细碎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片刻寂静后,她又听到藤月夫人轻声叹道:“……可真是个漂亮孩子啊。”
神辇落地,那身量比她高不出多少的神子被侍者扶着缓步而下,一名身着青色和服的女性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到她的父亲和藤月夫人面前,先是行了全套仪礼,随后那位神子用清亮的童音说道:
“万世极乐教今日前来拜谒柳生家主大人和夫人,能在您治下弘法,实乃三生有幸。神明定会保佑您的安康。”
她那威严的父亲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开始说些客套话。那位神子一脸微笑的听着,回话时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竟是对答如流,半分没有孩童的畏惧或羞涩。
随后他们便开始讲经论道。她坐在神坛下,虽然能听明白其中神道和佛经里的典故,却不太能听懂那神子所宣说的极乐之道,只感觉有点无聊。
但他的光真好看啊。她如此想着。即便在室内也很明亮,像是一团升腾的白虹。父亲为什么看不到呢?这么美丽的光,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真是好可惜呀。
正在走神,却没想到那位神子突然开口道:“久闻荒川神社的巫女白姬大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同凡响?她感觉脸上糊的白粉都要掉了。
下一句话更让她心慌起来。
“听说荒之巫女以祭舞著称,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欣赏白姬大人的神乐舞呢?”
神…神乐舞?虽然她进入神社后一直在学,但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啊!
“如此甚好。”父亲赞同道,“那就请白姬巫女为极乐教的神子献舞。”
神子贴心的补充道:“仅是演绎,不为祭神,巫女大人不必太过挂心。”
她只能硬着头皮下去换了衣装,手拿涂了金银双色的纸扇和摇铃,踩着太鼓和笛子的节奏在殿中舞了起来。四岁进入神社,到今日充其量也只学了四年,平日又只爱读经和玩耍,她实在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是生涩。
那位极乐教的神子看的倒是极为专注,还为她打拍子。
什么人嘛,肯定是认出了她在街上闲逛,故意叫她出丑的。
第一日,直到腰酸背痛的躺在榻上时,她还如此气哼哼的想着。
第二日的上午和下午依然是枯燥的讲经。父亲有公务先回了藩邸,藤月夫人和她的近侍们留了下来,她似乎对那位神子颇有兴趣,可能是孩童的嗓音格外清澈甜美,仿佛有着某种令人信服的魔力,也可能是因为长子早逝,她拉着神子的手,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神子握着夫人的手,也跟着掉了眼泪,一直安慰她道:“您的儿子已经被神明接引到了极乐净土,一切安好。您如此善良,神明说他必定会保佑您的,夫人。”
夫人哭诉一番后看起来很是舒适,叫人拿了大盘的金银和绸缎来,说是供养。神子身后那名青衣女子千恩万谢的接了过去,室内一片相互恭维之声。
只有她觉得很不高兴。为什么那孩子的光,在藤月夫人握着他的手哭泣后,就明显的暗淡了呢?昨天明明还是那么漂亮的颜色啊。
晚上她偷偷溜到侧殿想再拿些点心回去吃,却发现那里有人。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发现竟然是那名神子在神坛前。烛火中他的光恢复了柔和的白色,虽然没有那一天见面时那样璀璨夺目,但看起来正常了不少,她才莫名的放下心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却看到那孩子做出一件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他将手伸向神坛上一盏燃烧的蜡烛,缓缓捏住烛芯,掐灭了蜡烛的火焰。
被火焰燎到了手,他却毫无反应,而是歪着头,神色异常平静,又将手伸向下一盏。
他就那样用手一盏盏掐灭了大殿里的烛火,似乎玩的全神贯注,都没有留意到目瞪口呆的女孩子。
直到他掐灭第六盏蜡烛时,她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孩子似乎吃了一惊,但马上露出恬静的微笑,一边用力将手缩回宽大的衣袖中,一边用讲经时那种非常柔和的语气说道:
“巫女大人夜安,您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不要吵醒其他人哦。”
望着那双在昏暗的烛光中也显得清澈透明的眼睛,她一时语塞,只得小声说:“你在干嘛?会烫伤的!给我看看!”
“您在说什么?我不太能听懂呢。”那孩子一脸无辜纯善,倒似乎是她在无理取闹。
“你的手会被蜡烛烫伤的!”她不由得稍微提高了声音,“给我看看,快点!”
“啊,您说那个吗,不会的哦,我是神明之子,不会感觉到痛的。”神子相当镇定的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明天还有讲经会,我要先回去准备了,巫女大人也请早点休息哦。”
她执拗的抓住神子的手不放:“不行,你在荒川神社受伤的话,我、我也会很困扰的!给我看看,要不我就叫女侍来!”
兴许是怕她真的喊人,神子只能缓缓将手伸了出来。
她这时才意识到,对方也是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那只手很小,很软,掌心洁白细嫩的皮肤上,却不明原因的已经有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疤痕。
“什么不会受伤?都已经烫红了,会起水泡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心都抽紧了的感觉,随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开口就威胁他,“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拿烫伤药。你要是敢跑掉,我马上就告诉女侍,还、还要告诉柳生大人,你知道的吧?他是我的父亲大人!”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搬出父亲的名号是为了吓唬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总之父亲大人这次倒真的发挥了作用,等她拿着药膏跑回正殿时,那孩子还真的乖乖站在神坛下等她。
“您这样让我很困扰呢。”神子看到她就低声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不理他。只是逼他伸出手,用棉布沾着药膏往上就抹。
那孩子毫无反应,只是略带困惑的望着她的举动。
“这样就好了。”弄好后她呼出一口气,“明天就不会红肿了,没人看得出来的。”
“您真好心。”神子礼貌的说,“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一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只好忙不迭的解释道:“我、我是为了感谢昨天在街上你帮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你别生气!”
“我不会生气的哦。”那孩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神明之子是不会生气的。在街上遇到您真是缘分,如果知道您就是白姬大人,我就会将您送回神社了。您为什么就那样跑掉了呢?”
“啊…”她有点不知所措,低下了头,嘴里干脆结巴起来,“我、我昨天是偷偷跑出去买点心的,仪容、仪容不整,所以才……”
“那并不是您的错啊。”
她猛的抬起头。那孩子的眼中映着烛火,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暖色。
“那不是您的错,而是有人故意欺辱您。”他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不必自责哦。您昨天的表现非常勇敢,我都看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瞬间沿着脸颊滑落。
不是你的错。
先前从未有人对她如此说过,连母亲也没有。
尽管她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招来父母的冷眼,兄弟的厌恶,仆从的忌讳。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突然之间想到了那孩子在哭泣的藤月夫人面前暗淡下去的光,马上硬生生的忍住了。
随即她揉了揉眼睛,用尽全力对那孩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愣了愣,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陌生的问题。
“我没有名字。”他说,“神明的孩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第三天上午藤月夫人又来了,还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连西洋的自鸣钟都有,她之前在母亲院中都从未见过。之后藤月夫人又拉着那位神子进了内室,说是要忏悔往昔的罪过。这一下就过了午时,女侍开始轮流送上茶点和时令水果时,才见他们从偏殿出来。藤月夫人很是激动,说是遇到了真神的的眷顾,要为万世极乐教奉献一座新的寺庙云云。
一点也不好。她难过的想,那孩子的光又变暗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人解释这件事,上一次提到这些,自己就被父亲直接送来了神社。她再愚钝,也明白自己和旁人不一样,除了小白,没人能听懂自己的话,就像只有自己能听懂小白的话一样。
听不懂的人,就会害怕和厌恶她。
但他会懂吧?她想。他那么聪明、温柔,一定能听懂吧。
可万一呢,万一他听不懂,也像别人一样不再理她了,该怎么办呢?
下午如此纠结着路过庭院时,她意外的看到那位神子拿了她的纸扇,在春日的阳光下练习神乐舞。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优美祭舞,即使穿着纯黑的法衣,还是个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却跳出了犹如冰雪霜华般的出尘之姿。他洁白无垢的发梢在阳光下像是撒了一层金,眼中却是一片空明。
像是初雪。她想。也像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她发现只要是在阳光下待一阵子,似乎他身上的光就能变得明亮一些。这个发现让她很是欣喜,于是冒出一点小小的鬼主意,她走过去主动说道:
“你跳的真好,能教教我吗?”
那孩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可能是阳光下的运动让他雪白的脸庞带上了一点粉色。他笑笑说:“好呀。那麻烦巫女大人先跳一遍给我看看。”
她便又拿着扇子跳了一遍,还故意将动作放慢了些,以求拖延时间。
“跳的很好啊。”那孩子称赞道,“就是错了两拍哦,我来演示给您看。”
来来回回磨蹭了几遍,直到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装傻了,两个孩子才停了舞蹈,回到檐廊下喝抹茶吃栗子饼。
那位神子却仿佛没见过栗子饼似的,拿着小碟子好奇的反复端详。
她拿起来咬了一口,开心的笑起来:“好甜呀,你尝尝看,这是父亲大人派人送来的,这个时节还能吃到秋天的栗子,很不容易呢。”
可那孩子淡淡的说:“清子夫人不让我吃甜食。柳生大人和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诶?”她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为什么?哪有小孩不爱吃甜的?”
“说是怕吃坏了牙齿,笑起来就不好看了。“那孩子认真的说。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原因,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嘛!那你平日在家吃些什么呀?总不会连点心都不吃吧?”
“日常只有素食和鱼。”那孩子想了想,说道。
“……这就没了?”
“不需要别的了。清子夫人说,神之子要身为表率,不可在饮食上奢侈。”
她笑疯了:“难怪你长的那么矮!你今年几岁啦?”
那孩子似乎完全不适应这种日常问题,连表情都变得迷茫起来:“我…到冬天应该是八岁了。“
“应该?”她震惊了,“你不会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吧?”
“生辰是有的,是别的日子哦。我是听清子夫人的女侍说,她是冬天生下的我。”那孩子捧着茶杯,姿态极为典雅的喝了一小口,“但神之子的生辰是由神明来决定的,是教众们的节日,所以不可按自己的意图胡来。”
“啊…”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嘛,那个清子夫人…原来是你的母亲啊!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称呼呢?母亲就是母亲啊!”
“神明之子只是借助人类的身体出生而已,我没有母亲。”那孩子淡定的说,“清子夫人也不许我喊她母亲。”
没有名字,没有生辰,没有母亲,连爱吃的东西也没有?
她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
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她感到莫名的难受。
就算是神明之子,这明明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啊。
她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被父母所嫌弃的孩子,没想到竟然还有母亲就在身边,却永远无法喊一声母亲的孩子。
“你……好可怜。”最终,她轻声感叹道。
那孩子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但他马上微笑起来。
“没有哦,是我令您误解了吧。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世上受苦的人们,引领他们到达极乐净土,这是我作为神之子的义务,我对此感到非常幸福哦。“
“极乐净土是哪里?大家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她困惑的问。
那孩子笑的更加温柔:“我这两天都有讲经,您一定是没有好好听吧。”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热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有在听啊,但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来解释给您听。”神之子耐心的说道。
于是他把这几天讲过的内容又以简单易懂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她听完才大概明白了点,但还是一头雾水。
“这么说的话,那是个大家死后都可以去的地方?”
“不是哦,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相信神明通过我来施予的救赎,相信万世极乐教,才可以到极乐净土去,那里不再有苦难,非常的幸福哦。”
“但是你…”
她差一点就把光的事说出来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你…你不能少听人做一些忏悔吗?”她努力选择着合适的词句,“他们好像总是在哭,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对你不太公平。”
“不会哦,巫女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那孩子垂下眼帘,露出了极为纯净的、属于神明之子的微笑:
“帮助世上受尽苦难折磨的人,就是我的职责哦。信众们只是因迷惑而受苦,他们虽然会在我面前哭泣,但每一次只要我流下眼泪,或是对他们微笑,说些安慰的话,他们就能重新露出笑颜,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不再需要别的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从我这里得到幸福,这是我存在于世上的意义。”
这天夜里,她躺在榻上,很久都睡不着。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她想。
那孩子说的道理明明都是对的,但为什么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呢?
隔天她才知道清子夫人就是跟随在神子左右的和服女子,日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藤月夫人时才露出笑容。这也在意料之中,她俩连光的颜色都很接近。
只是完完全全看不出她和神子是一对母子,虽然她讲起话也是轻声细语,但使用的都是敬称,行事总是中规中矩,也从不直视那孩子的眼睛。
当天藤月夫人再次来了,还带上了她所宠爱的小儿子阿松,说是要一同接受神之子的祝祷。当她看到她那位骄纵的兄长大人进门时,便知道今日之事不会善了。
果然,当双方刚在厅堂中坐定,稍微寒暄了几句后,那已满十二岁的华服少年便斜睨着神子,冷笑了一声。
“是你啊,那天我见过你。”
神子朝他微微欠身,安静而礼貌的笑道:“的确,那天有幸在城中街上与阿松公子有一面之缘,您英勇的身姿真令我过目不忘呐。”
藤月夫人很高兴的问:“你们先前见过面啊?阿松回来怎么也没跟我说?”
阿松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上来就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身上吃了个暗亏,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了下去,狠狠把头扭到一边。
祝祷即将开始时,几位内侍正将仪礼用具摆上桌子,阿松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发难。
“喂,”他将双手一插,“我凭什么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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