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竟是我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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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户部衙门。
夜已过半,公廨内仍是灯火通明。
陆棠舟端坐案台之后,提笔自砚台蘸墨。
润饱墨汁的紫毫笔尖落于案牍,骨节分明的手上下起伏,端方秀雅的小楷跃然纸上,纵倚横斜间却依稀能窥得锋芒。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因青年绯色官服映衬下愈显俊美的眉目,松竹般挺拔的身姿,变得犹如名家精心设计的画作一般,赏心悦目。
不知自何方掠过一阵凉风,满室烛火齐齐晃动,紧接着案台前出现一道黑影。
“少爷。”
陆棠舟头也不抬,薄唇微启,语音清冽如碎冰穿耳:“鱼上钩了?”
“是,”
初三应道,“小人亲见霜叶姑娘进了您的书房,待她离去后,小人查看暗格,那《鱼鳞图册》已经不在了。”
陆棠舟微微颔首。
室内并不算冷,初三却没来由泛起了寒,他动了动唇。有些踌躇要不要继续开口。
陆棠舟却已然察觉:“还有何事?”
“少爷,小人不解,您既已知霜叶姑娘是雍王细作,为何不直接将她……”
“不过是一条小鱼,杀了它,除了打草惊蛇,又能带来什么价值?倒不如拿这条小鱼投石问路,引出它背后的大鱼。”
“既如此,您为何不让属下将此事禀报老爷?”
“我自有我的道理。”
陆棠舟忽地抬起头来,“你替我做事也有些年头了,什么话该同老头子说,什么话不该说,应当不用我强调吧。”
初三应了声“是”。
心下叹息,若非要说少爷有什么道理,那这个道理只会是老爷的原配夫人,少爷的生母,安氏。
思及此,初三终是忍不住开口:“少爷,其实老爷他……”
陆棠舟眸光掠过厉色,似陡然出鞘的利剑。
迫人的视线生生惊出初三一身冷汗,连忙抱拳请罪,“是小人逾距了。”
主子之间的事,哪里容得着他一个下人来置喙。
“退下吧。”陆棠舟收回目光,命令道。
初三如获大赦,当即告退。
公廨内只剩陆棠舟一人。
陆棠舟搁下笔,略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
忽地,他顿住动作。
在他有些模糊的记忆中,那个人每每为公务所困,乏累困倦时,亦是做此动作提神。
陆棠舟垂下手臂,唇角微不可查勾出嘲讽的弧度。
他是如此不遗余力地挣脱那个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可有些东西就像他骨子里流淌着的那个人的半边血,即便是死也剔除不去。
有多久不曾正眼瞧过那个人,陆棠舟已经记不清了,总之现在每每想起他,脑子里只剩下他年轻时的模样。
年轻时的陆秉谦,玉树临风,才华斐然,一众女郎爱慕,当中就包括他的母亲,时为英国公独女的晏惜红。
可彼时的陆秉谦只是个穷书生,英国公自然说什么也不同意。
恰逢北凉求亲,因宗室无适龄婚嫁女,朝廷有意册封晏惜红为公主和亲北凉,英国公不忍爱女远嫁这才松口,默许了晏惜红改名易姓同陆秉谦私奔。对外则谎称其暴毙而亡。
后来陆秉谦连中三元,便即兑现承诺,八抬大轿将晏惜红迎进了门。
拜了堂,成了亲,风花雪月也就彻底化作柴米油盐。
和美的日子没过几年,随着陆秉谦不断青云直上,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背后的一地鸡毛,也在岁月的蹉跎中被一层层剥开。
晏惜红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经得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磋磨?
而另一边,陆秉谦终日公务缠身,自是无暇体察晏惜红的失衡,反责怪其对内不懂操持家务,对外不会打理关系。
晏惜红气昏了头:“陆秉谦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你自己究竟几个月没有着家你数过吗?舟儿染了天花命都快没了,你回来看过一眼吗?!”
提及陆棠舟,晏惜红眼含泪花,“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汲汲营营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是,我陆秉谦是一心想往上爬,可是这有错吗?”陆秉谦亦是大怒,“当初我但凡有些权势,又何至叫你父亲百般刁难?我如今宵衣旰食,还不是为了让你和舟儿过上好日子!”
矛盾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将门虎女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血性令晏惜红断然拒绝了如大多数婚姻不幸的女子一般逆来顺受,向陆秉谦提出和离。
和离后晏惜红只身一人带着陆棠舟回云州老家,不想路遇流亡的苗疆云氏皇族。
晏惜红惨遭杀害,曝尸荒野。
而陆棠舟在晏惜红的拼死保护下虽然存活,却也中了苗人的金刚蛊。
他的身体里住进一只魔鬼,不时与他抢夺对于躯体的掌控权。
每每恢复神智,撞入眼帘的画面总是四肢残破、五官扭曲的尸体,他们至死也不曾瞑目的,充斥着惊惧的双目,成为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消除的噩梦。
起初陆秉谦遍请名医为他医治,可在得知此病被治愈的几率几近于零后,便踏着晏惜红未寒的尸骨,将继室迎娶进了门。
之后为了香火有继,妾室更是流水般纳了一房又一房。
陆秉谦妻妾成群,晏惜红黄土白骨,而他,就像陆秉谦与晏惜红言犹在耳的海誓山盟,是彻彻底底的笑话,不该存在的存在。
三年,整整三年。
他被关在后院阁楼,四肢以铁链束缚,不被允许踏出房门一步。
陆秉谦日渐得皇帝倚重,想拉他下台之人如过江之卿,而“罗刹附体”他,无疑是政敌用来攻讦陆秉谦最趁手的一把刀。
直到后来,他的亲舅舅,现任英国公亲自找上门来,一杆长枪横在陆秉谦脖子上,他才得以恢复自由之身。
原本英国公执意将他带回云州,可不知怎的,在与陆秉谦一夜长谈后,英国公改了主意。
英国公虽然打消了带他走的念头,却并不打算让他继续留在陆家。
在英国公的安排下,他认下前晏家军前锋祝延为义父,一半时间随其在京郊三清观修习晏家枪法,调养身体;另一半时间则在文渊书院随当世大儒研习经史子集。
至于陆家,在名义上陆秉谦到底还是他的父亲,所以哪怕他们早已形同陌路,宥于礼教,逢年过节,他仍须回府一趟。
陆棠舟原以为,他的人生自此云散天开。可当他抬首望天,才发现这不过是头顶上密布的乌云撕开的一小道口子。
他武艺再高兵法再精又如何?他不能上阵杀敌;他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如何?他不能考取功名;就连对于寻常人天经地义的娶妻生子,于他而言亦是奢望。
只要体内的金刚蛊还在,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可以摆脱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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