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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宝宝……宝宝……不哭啊……”

病房面积不大，只有八、九平米见方，靠墙放着一张单人病床，床板用铁钉固定在了床架上，左边挨着床头的位置放着一张简陋的小桌柜，右边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桶，上面盖着圆形桶盖，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病床边坐着一位女性病人，三十多岁的模样，身上穿着蓝白病服，怀里抱着一块干掉的黑褐色泥巴，用一块半旧的深青色手帕包着。

她虔诚地用双手捧着它，时不时地上下摩挲，捧至脸前用嘴唇、鼻尖轻轻触碰，口中呢喃细语，仿佛那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孩。

然而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块干掉的泥巴而已。

病房里非常狭小，中年护士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薛镜童低头翻开查房表，上面写着1到10号房病人的名字。

“谢娟。”

女病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浑身一颤，有些胆怯地抬起了头。

薛镜童看了一眼表格上的名目，拿起笔问道：“呃……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谢娟说。

薛镜童写了个“病人感觉良好”，又问：

“最近还有看见幻觉吗？”

“没有。”见她没有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咄咄逼人地追问，女病人也放松了下来，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土疙瘩，似乎是在哄孩子入睡。

薛镜童写了个“病人幻觉有所减轻”，又问：

“最近还有幻听吗？”

“没有。”

女病人的声音突然放低下来，用气声回答了她，她捧起手中的土块，放在左侧颈窝的位置，用脸颊温柔地摩挲着，轻轻唱着哄睡的歌谣，“不哭……不哭……宝宝快睡吧……”

薛镜童写了个“病人幻听逐步减少”，最后问：

“你喜欢待在惠安医院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碰到了谢娟的神经，她瑟缩了一下，才点头回答道：“喜欢。”

薛镜童写下“病人积极配合治疗”，合上查房表，神色淡定地往下一间病房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二楼所有病房的病人看起来都和谢娟一样“正常”，和她想象中的精神疾病患者不太一样。

等到终于查完最后一间房，薛镜童忍不住捏了捏握笔的手指，虽然说工作量不算大，但是护士一直跟在她身后，迫使得她的神经也下意识紧绷着，精神上的压力令她身心俱疲。

同样是火柴人一直跟在她的背后，她就没有觉得紧张过。

玻璃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巨响，“咚、咚、咚……”钟楼的钟声足足响了十一下，薛镜童下意识捂住耳朵捱到钟声过去，见护士冷硬的目光看过来，便马上放下手，只是暗暗撇了撇嘴。

“午餐时间到了。”

护士说完，终于转身离开了二楼，结束了对她的监视。

午餐？薛镜童想起了厨房门上的那张“菜单”。

坏了，她要变成被喂的那只兔子了。

因为不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趁着护士下楼时，薛镜童也赶紧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当她站在二楼的阶梯上时，只觉得忽然头晕目眩，原本还算清醒的大脑被一股难以阻挡的困意袭击，立即变得昏沉起来。

等等，不能在这里睡着啊！

她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扶住楼梯扶手，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感谢约翰先生对本院的支持。”

薛镜童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差点栽倒进面前的汤碗里，抬头却只看见两个说话的人影消失在门口，她身前是一张大长桌，医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和病人都坐在桌前，面前各自放着一张餐盘。

见到院长走了，医生护士们却纷纷丢下餐盘，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梁叔做的饭还是这么难吃。

“都是院长叫我们和病人一起吃饭。”

“做做样子嘛，约翰先生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再捐一笔善款。”

“那么多善款，也没看见去哪了……”

不同于其他人对午餐的嫌弃，餐桌前的病人们在院长走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薛镜童看了看面前的餐盘，一个馒头，一碗白菜汤，菜汤里有几块白色的鸡肉，汤面上泛着几星金黄的油光。

虽然薛镜童之前觉得这是喂兔子吃的，实际上倒没那么嫌弃，因为她也好久没吃东西了，在这个游戏里下次吃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拿起勺子盛了一勺汤，刚放进口中立刻就被那股复杂苦涩的滋味刺激得吐了出来。

“咳咳咳！”又酸又咸又油又腻，这下好了，三天内她都不会再想吃东西了。

这里没有可以漱口的东西，她缓了缓，才努力压住舌根没有吐出来，正在她控制不住想呕的时候，旁边有个男声冷不丁道：“谢娟，你怎么不吃？”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薛镜童抬起了头，说话的男人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但也明显不是病人，他穿着一件熨烫过的白色衬衣，讲究地把衣角全都掖进了裤腰里，褶皱扯得整整齐齐，显然也不是厨房里的人。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谢娟差不多大，长着一张略显刻薄的细窄脸，此刻正紧盯着在一群风卷残云的病人里显得格格不入的谢娟。

谢娟甚至没说出什么，只是吓了一跳，便赶紧拿起勺子把餐盘里的东西吃了。

男人却仍然板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并不肯将她的异样轻轻放过。

这时从饭厅外面走进一个人，正是楼梯下说话的“梁叔”，他身上还穿戴着围裙和袖套，一见男人就迎了上来，笑道：“老王，听说你家夫人有喜了，我成天在后厨，消息也不灵通，才听小狄说的，恭喜恭喜啊。”

男人也只得先放下谢娟和他客套：“刚怀上，还没生下来，算不上什么喜。”

“那怎么不算呢，我听说院长家也有喜了，你们心诚，送子娘娘都去了你家，只是不知道你们俩家都什么时候生，我好去贺喜。”

“不用费什么。我家还早着，我大嫂比我家早一个月……”

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薛镜童却看见谢娟趁着男人不注意，偷偷把馒头塞进了口袋里，旁边的病人也趁着她不注意，把她餐盘里的肉汤抢去了，连带着菜肉一口气喝完，谢娟藏好东西抬头见汤碗没了，吓了一大跳。

外面突然响起十二下的钟声，中年护士走进来，说：“该午休了。”

她的话好像开启了什么魔咒似的，薛镜童两眼朦朦，又睡过去了。

“小钟，小钟。”

薛镜童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服务台上，面前是那名叫金姐的护士。

“小钟，该你去查房了。”

她抬起头，看见敞开的铁闸门外依旧是明媚的清晨，病人和护士们在空地上来回走动，微风轻轻吹过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叶梭梭地响，所有人都生活在这样幸福又安宁的一天。

她站起身来去后勤室拿了钥匙，走到楼梯口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如锋利的碎瓷片般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薛镜童正迟疑要不要上去，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了楼梯。

有个冷硬的男声道：“你没有？那你病房里这些食物是怎么来的？！这分明就是厨房里丢的东西！”

薛镜童也不知道这些声音是怎么如此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只一面走一面听到那微弱的女声道：“这是，这是宝宝给我的，不是我偷的，也不是厨房里的……”

男人顿了一下，才道：“怎么不是厨房里的，梁叔都作证了！院长，您怎么看？”

“偷东西事小，为了医院的声誉，我们不会报警的，只是谢小姐，你不能再留在我们医院了，明天我会叫你家里人把你接回去。”

“不、不……把我的宝宝还给我！”

“快追！别让她跑了！”

“啊！”

听到这声惊慌的尖叫，薛镜童快步走到楼梯转角，只见一个穿着蓝白病服的身影从二楼一路跌落下来，直直撞到了角落里的花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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