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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香》

14. 朱楼宴客垝(3)

礼查饭店,华灯初上。

饭店三楼拐角处的三一一室,正是兰昀蓁的下榻之处。

老翟叔方至这间屋子里取了东西,此刻已打道回聂府书房去复命。

针织着大马士革花纹的暗红锦缎窗帘被金丝流苏吊穗对称拉开,系于两侧,头顶是扇状缩褶样式的法国绒窗幔,兰昀蓁立足半圆弧玻璃窗前,垂眸目视着那辆深黑的老爷车驶远了。

她开了窗锁,站至阳台处透了透气,掀眸望去,对面是红顶白墙的苏联领事馆,远处可眺望见沧浪滚滚的黄浦江,涛声阵阵,似在酝酿新一轮的风靡云涌。

雨点又淅沥落起来,沾湿了她手背。兰昀蓁回身合上窗户,拧上锁扣,将绑好的窗帘松开放下来。

忽然闻见房门口处的敲门声响,她随意搁下手里的流苏吊穗绑带,走过去:“哪位?”

“侍应生。”房门外的人应道,“方才离开的那位老先生吩咐了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您。”

老翟叔?

兰昀蓁微微皱了下眉。

那侍应生的声音略有耳熟:“老先生说了,让我一定将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了。”兰昀蓁犹疑片刻,还是将房门打开。

门开的那一刹,一道黑压压的光影落下来,将她一点点吞噬笼住,周遭的气场并不友好,甚至有些硝烟弥漫的味道。

兰昀蓁抬眸迎上那道视线,那人的脸,与她方才想的一般无二。

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对面是黑洞洞的枪口。

“唐先生。”她道。

唐培成容色冷峻,遮掩在臂弯大衣下的那支枪对她又近几寸,像是逼迫她:“进去。”

兰昀蓁并不挪动。

二人僵持着,分寸不让——直到她看见他身后露面的人。

贺聿钦的手按在唐培成握枪的右手臂,话却是朝她说的,他声音很低:“有事要托你。”

兰昀蓁对上他漆黑冷静的双眸,心感奇怪他为何此时在沪。

他也沉沉望着她,视线与在邮轮上略有不同。有那么一霎,她忽地明了了为何方才唐培成借口老翟叔闯入。

她步子往后,退进房里,他二人进了房间,唐培成不再遮藏右手中的东西,单手锁上房间门,只是握枪的那只手,枪口依旧对准她。

兰昀蓁面无惧色,自若地在法国丝绒的单座沙发上坐下,垂眸沏着茶:“唐先生有求于人的法子着实新颖,今日我见教了。”

她先是斟了两盏茶,想了一想,仍是觉着这般不大妥当,于是又揭了另一只茶碗,添上茶水。

唐培成站在矮方的柚木石面茶几前,低头攒眉,语气依旧冰冷:“我只与笃诚惇信之人谈求,至于,兰小姐——”

听见这三个字,兰昀蓁推动茶碟的手不顿不停,从容自如。

贺聿钦默不作声立在一旁,观察着她的反应与神色,试图从中探见哪怕一丝慌张与置辩,可她全无。

她推茶碟的动作很是轻柔、不急不缓,茶碟被送至离他二人近了些,茶面却仍旧波澜不惊,一如此刻倒映在水面上的、她的脸庞。

他透过水面看她,她也瞧见了那杯中之人,两股视线在一樽浅浅的茶盏重逢、牵缠。终是兰昀蓁率先抬眸去望他,贺聿钦移开视线,端起一盏茶,缄默地饮着。

唐培成道:“一字之差,中间却隔着一个聂家,兰小姐的文字游戏,唐某恕不奉陪。”

兰昀蓁定了定神,环抱着双臂往后靠,渐渐陷入胡桃木玫瑰红的丝绒沙发里:“唐先生似乎来得很是急遽,若是特意来与我谈论这些的,我倒也无话可说。”

房间里的落地座钟嘀嗒晃动,唐培成的脸色紧绷更甚:“法国人于码头丢失了一批重要货物,我们的东西连带着也被扣押滞留下来,不得卸走。”

饭店外雨声渐大,兰昀蓁听着瓢泼雨珠砸落玻璃窗的声响,并不掀眸:“听上去,很是要紧。不过又与我有何干?”

唐培成冷哼哂笑:“那日在丹桂第一台,兰小姐去见了公共租界那位副总巡捕,若是让世人知晓聂家与那场镇压案有关,不知聂老太爷可否还会如此信任你?”

唐培成这番话,只说对一半。

兰昀蓁瞧他一眼:“码头与法国人的事情,我并不能插手,你来找我,也是寻错人了。”

“兰小姐插不了手,可兰小姐知晓谁人插得了手——”唐培成查清了许多干系,“许府二公子许奎霖,他与你青梅竹马,现今许家的航运业和多个重要码头已由他掌管,若有你一句话,他不会不答应。”

身前的矮方的柚木石面茶几上,骤然轻声落下一盏茶杯,贺聿钦放了茶盏,他的脸庞此刻背着光,她瞧不清晰他的容色。

兰昀蓁淡淡回道:“唐先生言之过甚了,且不论许二公子是否念兹在兹,我与他二人已有两年之久未见过面,他凭何要答应我所托的事。”

唐培成握枪的手往斜下方指,对准她额头,语气冷硬:“正因如此,可行与否,还得兰小姐试过才知。”

“能让唐先生在雨夜大费周章闯入我住所、且威胁我的东西,定然非同小可。”兰昀蓁瞥他一眼,“若要我帮你,也得先让我知晓我为的是批何物才合理。”

闻言,唐培成看向贺聿钦,后者微微颔首,他方瞥她一眼,薄唇冷冷地翕合出两个字——军械。

兰昀蓁蓦地抬首,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过。

她微微蹙眉:“那样的东西,现今被扣押在法国人手上?”

唐培成回道:“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近几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在为国内反军阀势力积极筹备德美法的军械军火,为的是壮大势力,也为将来终有一天的统一做谋算。

此事向来临深履薄,稍有不慎,不仅自己的人头要落地,还会牵连不知多少仁人义士与忠烈之户,因此他们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但变生不测,今日傍晚在他们的那批货将要被卸下之时,法国人强势闯入,查堵了码头上所有准备卸下的货箱,准备一件件开箱察验。

码头之大,货箱之多,但时间紧迫,间不容瞚。

“没时间了。”唐培成冷色道,那支枪的枪口往一旁书桌上的电话机那处指了指。

兰昀蓁抿了抿唇,回看向他:“他现如今在何处,以及他的号码,我并不知晓。”

唐培成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几叠的纸条,简单递上去:“这点无需你操心,已经备好了。今日许府办宴,他会在府中。”

兰昀蓁被迫起身过去,经过贺聿钦时,他侧身给她让路。

今日她将青丝微微低盘着,玫瑰发油的香气几近澌灭无闻。

房间里悄静,只留听筒被提起的咔哒声,“麻烦帮我接……”她将听筒凑至耳畔,垂眸照着纸条上记着的那串数字念出来,听筒另一端的接线生礼貌道好,请她稍等片刻。

身后那人的气场过于压迫与冷峻,黑洞洞的枪口顶挨在她后脑勺,只隔分毫。漫长的等待中,听筒那边的电流声嘶嘶作响,兰昀蓁握着听筒的那只手隐隐感觉发凉。

她对一事毫无疑议,若今夜贺聿钦不在场,唐培成是真有可能将她毙命。

电话那端渐渐只能听见嘈杂的白噪音,兰昀蓁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绷紧一根弦,她放下听筒,站直了身子,感觉骨头都僵硬:“无人应答。”

前边有脚步沙沙在柔软暗花的地毯上摩擦的声响,她掀眸看去,贺聿钦不知何时动了心思,踱步走到屏风旁的一张缅花剑腿翘头案前。

案几上,由饭店摆了一幅金边画框嵌镶的油画作装潢,其右搁了一只景泰蓝掐丝珐琅千花纹的短颈花瓶,里面插了几枝保洁员今晨搞卫生时刚换好的时令花。

缅花剑腿翘头案上还搁了有一样东西,兰昀蓁看着他拿起一把长梳,放在掌心端量……那是她今早立足窗边梳头时,随手搁下来的那把紫檀发梳。

背后之人沉默短短一瞬,下一刻,那柄枪又紧贴上她后脑,这次她已然感觉到枪口的冰凉,以及那股隐现的硝烟味。

唐培成冷冷吐出几个字:“接着打。”

她微微抿唇,接着又拿起听筒。对面的接线生似乎换了一位,但声音依旧温柔又有礼,“好的,请您稍等。”

屋内的落地座钟嘀嗒摆着,悄无人声。她闭了闭眼,听见电话那端有轻微声响,紧跟着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众人在欢笑热闹,一道人声插进来,十分礼貌得体:“请问是哪位?”

约莫是许府里的仆从,兰昀蓁对他道:“我找二公子,麻烦让他听电话。”

对面的人有些疑惑:“您是……?”

“他知晓我是谁,你只叫他来便是。”兰昀蓁不过多讲。

“……好,好,那你稍等。”电话那端传来听筒被搁下的声响。

简单一个称谓词的转变,显然,那人已经将她当作是许二公子的某位露水红颜。

可现今兰昀蓁没法去想那么多,屋中还有另外两个人站着听着,她在想,一会儿许奎霖接起听筒时,该如何简要清通地省去叙旧,又让他不加怀疑地切入正题。

……听筒那端的声音又清晰了些许,似乎被人提了起来,离热闹的人群更近,接着被凑近到那人脸侧,嚷闹声渐渐小了。

对面之人等了一两秒,未等到回应,似乎略有不耐:“哪位?”

“是我。”她柔声道。

闻言,听筒那端霎时默了一瞬,下一刻那人的呼吸声似乎重了一拍:“昀蓁?”

“是我。”她依旧如是回道。

方才的不耐于刹那间烟消云散,许奎霖的语气稍带着些许意外之悦:“你何时回的国,现今在何处?”

兰昀蓁另一只空着的手不自主地端起听筒,她将唇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奎霖,我有一事,火急万分,现如今或许只有你能帮上忙了。”

听出她声音亟迫,他便也了当回道:“你说便是,我自然竭力而为。”

身后的那柄枪顶得她后脑勺发胀,隐隐作痛,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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