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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香》

12. 朱楼宴客垝(1)

七月上旬,天色阴沉,下着蒙蒙细雨,邮轮抵沪。

周缨馨与她一道下船,两人撑伞在长梯上分别。

“小蓁姐,你家住在何处?我一道送你。”周缨馨指挥着司机将行礼搬下去,转过身,对她道。

“我行李并不多,一个人带着走倒也方便,你就不用再送我了。”她婉言谢绝了好意,“早些回去吧,也好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邮轮靠岸前一日,她到电报室去发了一通电报,聂家那边应当派了人来接她,不过这事且不能让周缨馨知晓。

“你总要给我一个联系你的方式么,还是说,一下了这艘船,小蓁姐你就真要与我扬镳分路了?”周缨馨不依。

兰昀蓁只好道:“安济医院,你去那里便可寻到我。”

“安济医院——这是你工作的地方吧!我记下了。”周缨馨最后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在邮轮上的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你,我可如何是好?小蓁姐,今后我要常来寻你的话,你可不许嫌我烦呀!”

长梯口处,归家的游子有许多,熙熙攘攘着,她二人被人提着大件行李推搡地挤开。

周缨馨被司机护持在伞下,于肩摩踵接的人潮中频频回头,张大了口在喊些什么,抬高手臂一直朝她挥手。

兰昀蓁回以一笑。

司机打开门,周缨馨上了车,待到那辆车驶远了,消失在茫茫人潮之中,兰昀蓁环顾一眼四周,方拖着行李下了长梯。

……

“喏,人已走远了,不必再瞧了。”康修铭的身体已好了大半,只差休养一段时间方可恢复从前的精气神。

他身旁站了个康家的听差为他打伞遮雨,两人要说话不方便。康修铭摆手遣退了他,将伞接过来自己撑。

贺聿钦收回视线,将那块用包袱厚厚裹严实了的物件交给他:“此物你送回聂家。”

康修铭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问:“你仍旧执意北上赴京?”

他不再多说,只简约地点了头。

康修铭是既叹气,又摇头,也不再有二话。

唐培成方去行李搬运登记处,办妥了手续回来,压低了声音,对贺聿钦道:“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就是这几日到港的船只多,时间要长些。”

他们讲的,是一批从大洋彼岸运回来的要紧货物,这批货在放在何时都过于敏感,唐培成找了熟人打点,为的就是将它顺利送下船,去到该去的地方。

贺聿钦颔首:“由你着手,我放心。”

他低首看腕表,时间已经不早,该动身北上了。

……

天色发黑,雨渐有落大的势头。

兰昀蓁撑一把绸伞,只将好遮住自己,露在外头的手提皮箱便淋了雨。

雨珠从光滑的羊皮箱表层上滚落,坠至坑坑坎坎的煤屑路的水洼中,惊气圈圈涟漪。待到水面复归平整无波,上面已赫然倒映出一辆黑色的别克牌老爷车的车门。

车窗的玻璃后掩上了白色窗帘,影影绰绰,依稀可觉察出后座有人。

司机下了车,缄默不言地将她的行李安置好,打开后座车门,手挡在车门框顶处,伸臂请她上车。

她瞧了一眼司机,随后折身进到车后座里。右手边已坐了一人,头戴黑色平顶帽子,遮盖住上半张面孔,身上穿的是深黑丝麻棉毛的长袍,其外罩一件织暗花纹的马褂,派头已是得体。

听见车门从被外关上,那人单手摘下平顶帽,转过脸来,礼貌问候道:“长途跋涉,三小姐一路可还安好?”

帽子被他平搭在膝头,熟悉的声线传来,随即露出的是一张饱经世故的半百脸皮,看似和善近人,实则城府深密。

来人是聂府的老管家,跟在聂老太爷身侧二十载有余,手段干练、行事稳当,府中大小事务悉数经他手操办,颇得老太爷信重,在府中下人面前也是有威势的。

年岁久远了,聂府中的晚辈及年轻的下人们极少有人知晓他全名为何,只知他单姓一个翟字,无论是为着素日里能多在老太爷面前添几句好话,亦或是为自个儿在府中好谋生些,皆是要给面子,恭敬唤上一声——

“老翟叔。”兰昀蓁朝他颔首,眼神扫过车后窗,司机未有再上车,只是在车外点了香烟,不紧不缓地抽着,规矩得很,眼神并不往车里头瞟上一眼。

“你来了码头这里,祖父那处离了你可方便?”她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三小姐这话乃是抬举我了,老太爷哪里会离不开谁人不是?”老翟叔眼里的笑不达底,“我此番是来接三小姐,顺道为老太爷传话来的。”

兰昀蓁用正眼瞧他,见他从掩襟里掏出一张袖珍照片纸,面色深沉:“让大少爷丧命的那枚子弹,老太爷已见过了。”

照片被递到她跟前,兰昀蓁略顿了下,看了老翟叔一眼,接过去,瞥了眼:“这些个月来,家中丧事不断,他老人家心脏不好,也不知如何受的住。”

她看着那张照片,画面上是一枚尚沾着血迹的子弹。

“七爷是得罪了洋鬼子,逼不得已而死,大少爷却死得蹊跷,老太爷心中怆痛,这些时日一直派人调查此事,终也有了一些眉目。”

闻言,兰昀蓁视线微滞,拇指从那静静躺在照片里的子弹上轻轻拭过:“如此,指使的是何人?”

老翟叔回道:“这枚子弹的口径在国内尚且少见,数月前,萧家从德国军火商那购置了一批军械,已找人查过了,子弹口径是对上的。”

兰昀蓁将照片递回去:“聂家从不与军阀相牵扯,从前萧家有意对聂家抛出橄榄枝,却被拒,若有人有意以此作祟,挑起两家抵牾,倒也未尝说不通。”

“正因如此,此番老太爷交待三小姐的事并非这件。”老翟叔拿出一片黄铜钥匙,钥匙与一浮雕铜吊牌串在一处,其上刻了几个阿拉伯数字。

兰昀蓁接过。车内昏暗,唯有在外部车辆开着车灯驶过时,灯光扫过玻璃窗,将车帘微微照得发亮的一刹那,方瞧清楚那串数字。

三一一。

浮雕铜吊牌上亦镌刻了字——礼查饭店。

她手指拂过刻字的凹槽,耳旁老翟叔的声音道:“七爷死得不安宁,老太爷的意思是,要给七爷讨回公道。”

聂缵死时的情况她是有听闻过的。

据说是在英人巡捕“无意”伤害的情况下,手中握着的斯密司惠生转轮手枪不幸走火,射中了聂缵的胸膛,失血过多,救治无效死的。

不过收尸时,聂缵的模样并不体面。

因为游行示威的学生与武力镇压的卫兵过多,他中枪倒地后,比肩迭踵的人群推搡拥挤着,学生义愤填膺,卫兵极力压制,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故。正因如此,人潮散开后,瘫倒在地的聂缵浑身脏污,白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脚印。

“那口痰,是羞辱。”老翟叔的脸色绷着,“整个上海,谁人不知七爷乃老太爷爱子。”

他后面说的这段,便是被封锁了、未登报的消息。

聂老太爷之爱子,死后竟被人在脸上啐了口痰,实然是奇耻大辱,丑闻足矣使聂家颜面扫地。

而这背后主谋之人,与聂府的仇怨可见一斑。

兰昀蓁静静握着手中的套房钥匙,老翟叔道:“老太爷的意思是,七爷的公道得由三小姐来讨。”

她常年韬声匿迹,鲜少出头露面,此番登船返沪,除了老太爷自己与心腹老翟叔,便再无第三人知晓,始作俑者以为她尚且处在大洋彼岸,眼盯着聂家上下的动静,待到真被反扑时,还不知端倪。

老太爷铺谋定计,这番算盘是打得极好的。

她回道:“他老人家交待的,我都记下了。”

老翟叔颔首,扬手叩窗,车外的司机掷下未燃尽的烟头,钻进驾驶座。

老翟叔道:“老太爷疼惜三小姐舟车劳顿,已安排了礼查饭店顶好的套房。及至七爷的公道找回了,他老人家自会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

亥初时刻,贺聿钦抵达东交民巷。

六国饭店内灯烛辉煌、歌舞升平。听说豪华餐厅这几日都被人包下,似乎是在等一位重要客人。

旁人眼瞧着那间餐厅白白空了几日,今夜终于得见一列列侍应生推着传菜车于其中进出。

深赭色的对开门外,四位持枪武官分别站于两侧,几位权尊势重的督理、大帅在房内围坐一桌,尽意酣畅、杯酒言欢。

饭店大堂中央的镂花黄杨木子母钟已转了两圈有余。

贺聿钦坐于席间,外面的军装脱下了,由侍应生挂在门口处的衣帽架上,此刻只身着一件简白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最上端的两粒扣子解开,眼眸似有三分醉意。

身旁一位军官不胜杯杓,涨红着脸,斜过身子,手掌攀在他椅背上方,滔滔不绝地与他讲着些什么,他唇边挂着浅淡笑意,不时颔首,背靠在座椅里放松坐着,手边是不知被添满第几回的酒杯。

“少将军是见惯了西洋的花锦世界,可这比来比去,终究不如京华的软红香土不是?”筵席之中,有人起头调笑。

待到场上余人皆酒酣耳热时,贺聿钦起身离座,站在窗边吹了吹冷风。

子初时分,冷风更甚,伴着今日下午雨水与泥土的气息,凛凛刮在脸上,醒了本就乔扮的酒意。

立于此处,可俯瞰六国饭店正门附近那座横跨东西的御河桥,中御河桥东北侧的,则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

身后方,有沉闷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迫近,贺聿钦合上玫瑰窗,一回身,面上又是几分迷离醉意。

来人端着个酒杯过来,站定在他跟前,借着身旁老红木三弯腿花卉高圆台上鎏金铜花瓶的遮挡,一拳便要砸在他右肩,被他堪堪躲过。

高瞻颇为意外地挑眉瞅他:“怎地?不过一两年未见,这便是生分了?”

他这话带着七分打趣,贺聿钦自然听出,反笑:“方才酒筵之间,瞧你恋酒贪杯、开怀豪饮,还以为你不胜杯杓,是要酩酊烂醉了。”

他与高瞻乃保定军校的昔日同窗。高瞻的外祖早年靠鸦片生意发家,积金累玉,家富万贯赀财。正也是因着这点,他母亲可送他去教会学校念书。

本也是可安逸做公子哥的人,但高瞻在教会学校那里学去了那套革旧维新的思想,心中摈斥封建腐朽,不愿做那般膏粱子弟,于是早早地退了学,转而去了军校。与贺聿钦相识,便也是后来的事了。

“我的酒量,你在军校时不是早就试出来了?若不装得酩酊烂醉,那些个老狐狸怎会放过我。”高瞻爽朗一笑,“况且你不也一样?”

筵席之中,几个做局之人推杯换盏、顾说他事,对贺父之事是只字未提,明摆了是要给贺聿钦一个下马威。

“我瞧着你杯中的酒便没空过,今日若是不叫你难堪,他们是不得甘心的。”高瞻敛了容色,正经同他谈起,“你不知他们图谋已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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