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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惊鸿雨》

25. 贰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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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死了。

杀害他的人是北齐的八品高手程巨树。

因为是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刺的,所以这件事瞒都瞒不住,一时间京都就已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的。

正值北齐与南庆的国事紧张,这会发生这事就变得万分麻烦,就我知道的,程巨树当场就被押往鉴查院审查了。

本来依范闲的性子,我猜他会当场做个了结的,比方说杀了程巨树以慰滕梓荆在天之灵什么的。

别看范闲平时性子闲散随和,但实际上重情又护短,虽说他与滕梓荆是主仆关系,但以我的观察,我觉得他们更像朋友,若是如此,范闲确实能做到这一步。

但鉴查院是何许地也?

它是庆国监察百官、人人闻之色变的要地——直属圣上不说,京都内外诸般事宜都有提审之权,不但连禁军城卫受鉴查院辖制,而且皇室中人不可插足或接触鉴查院诸多事宜,皇子不得入院,即便是太子也无权过问鉴查院。

所以程巨树被交由鉴查院关押审查后范闲一时没什么异议的原因,想来也是如此吧。

我在街上遇到范闲时本想顺路带他回范府的,但也许是滕梓荆遇害当下,这一点触到了他那根敏感的弦,他不但没有坐我的马车,还在我想请郎中给他看那条脱臼的手臂时,当着我的面“咔嚓”一声就将其接好了。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有了言语。

许是以为吓到我了,他下意识扯出一抹笑来安慰我,我看着他的笑,却没有买他的帐,只是告诉他,午膳临近,该吃饭了。

闻言,恍然的神色掠过了他的脸。

片刻后,范闲才安静地点了点头,依我言回府去了。

而我在回府途中,见到了京都守备叶重将军之女,叶灵儿。

与我一般年岁的姑娘,黑发乌眼,着一身利落又火艳的红衣,在阳光下像一把燃烧的火。

相比于我的襦裙,她的衣着更偏向便于行动的长衫,这是她的习惯——这位将军府独女打小痴武,性子坦率飞扬,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总爱骑马到处乱跑。

某种意义上,和我很像,都不是能安分当深闺女子的主。

但今天一见,我却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闪躲,神情好不忧心思愁的模样。

如果是平日,我可能还不会多留心注意她。

但今日我是在牛栏街附近遇上她的。

她难得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随从,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虽说平日里交往不深,但叶灵儿给我的印象却一直都是活泼开朗的,可今天她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对。

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叶灵儿明显慌了一瞬,下一秒,她抬起眼望来,隔着人群与马车中的我遥遥相望。

我朝她点了点头当作问好,她似是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不明的光,却没有回应我,甚至不等我看多几眼,她的身影就在错落的人群中隐去了。

我也不感到郁闷,只是放下了窗口的竹帘,吩咐车夫回府了。

与此同时的醉仙居,约了人却久不见人的二皇子坐在亭下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抿茶。

而李弘成得到消息,脚步颇急地赶往他身边,悄声耳语:“北齐程巨树在牛栏街刺杀范闲,死了两个女刺客,他那边死了一个护卫,程巨树已被押往鉴查院,应该是要查幕后指使,敢在京都当街刺杀,好大手笔。”

闻言,俊秀的青年蹙起了细长的眉,眼神暗沉,嘶哑低语:“我的嫌疑最大,我约的范闲,途中遇刺……”

未尽的话不言而喻,李弘成听闻,面上闪过一丝忧虑:“殿下,请先回宫吧。”

言毕,他安静了一秒,随即稍稍松了口气,朝那位灰袍的贵人探过头去:“还好刚才朝阳离开得晚些,否则就受到波及了,现在她已经回府了。”

李弘成的语气略带庆幸与后怕,叫桌前泡茶的美艳女子投来了轻轻一瞥,也叫李承泽一顿。

见此,李弘成以为他是想说些什么,谁知,这位殿下却是被眼前那位乌衣墨发的花魁吸引了。

李弘成不由一愣。

因为他自己向来将顾家那丫头当妹妹,自然心疼得紧,他们一起长大,他以为李承泽至少会有所动容,谁知他平静得很,当下不免一噎。

相比于李弘成心下的小九九,李承泽却将目光落在了司理理身上,略带审视与打量。

片刻后,他将茶杯里的茶慢条斯理地饮尽,随即起身,落地,走过去,将上好质地的瓷杯略重地扣在桌上:“这件事恐怕要震动京都……”

对此,司理理垂下眼睫,像羊羔一般温顺,手上泡茶的动作也没有停,柔声道:“幸好范公子和顾小姐无事。”

李承泽却似笑非笑,其身影绕过她身后,目光环了周围大好风光的湖亭之景一圈,淡淡地接上了自己方才未完的话:“却惊动不了你。”

司理理的动作这才停下,她揽袖起身,一派优雅,面上也是平静又无辜:“殿下所说何事,理理不懂。”

李承泽靠近她,微扬的嘴角叫人判断不出他是否在笑,但眼神倒是锐利得像鹰鹫似的:“听闻刺杀一事,你却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幕?”

这略带暗示的话出自皇子之口就足够吓破人胆了,但司理理却只是微抬眸子,从容而淡然:“殿下想怎么做?”

面对庆国的二皇子,这位清倌显得不卑不亢。

这叫李承泽轻笑出声,一转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放缓了神色,只是随和道:“随口说说,何必当真?”

语毕,他踱着稍轻的步子离她远了些,一边随意笑道:“说起来,今天那丫头会过来是你允许的吧,没记错的话你今日一天都得接待我们,竟还有心思招别人过来吗?”

“因为顾小姐信中说自己要离开京都了,想来理理这里拿点东西,我想二殿下不会怪罪才是。”

姿容美丽的花魁含笑迎上当今二皇子的目光,淡淡一笑:“毕竟,之前不就是您要我去见她的吗?”

闻言,灰袍的青年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伴随着不明所以的轻笑,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出了醉仙居的亭子。

当夜,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而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哗啦哗啦地冲刷着廊柩,像散落的珠帘,敲击着廊外的石阶。

我盯着床帐瞧,觉得口喉有些干,不免想起了澹州的雨。

初到时我不喜那里湿哒哒的天气,可是比起京都干燥又虚渺的烟火气,澹州的雨湿软、柔和,总是带着淡淡的清新水汽。

那些莺飞草长的四月天,扁平细长的竹叶落在洼水之上作一叶扁舟,悠悠晃开了涟漪,缭绕的雾气里,少年带笑的眼睛满载流转的光华。

可是下一秒,那副画面被他白昼中颓丧的模样取代。

至此,我突兀地生了个想法来:范闲不该来京都的。

可是他来了。

不,应该说他一定会来的。

渊水之下,有暗流在推着他的小船前进。

他和林婉儿的婚约,乍看之下是天大的馅饼,是他人羡慕不来的姻缘,但我很清楚,那同时也是麻烦和危险,就像我和李承泽曾经的那桩婚约一样。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来的。

本以为他过不久就能回澹州了,但他又被卷入了其中。

他早已深陷漩涡之中,比我想象中的还深。

我蓦地觉着发闷,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

……因为何其相似啊,就像曾经的李承泽一样。

而我又什么也做不了。

思及此,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想范闲的事。

老实说,今天这事没有感伤是假的。

人心是肉做的,虽说我与滕梓荆相识不深,但不久前我才去他家吃了栗子,还吃了顿饺子,那位冷面的黑衣护卫我时常见他相伴范闲左右,那天他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柔和的笑意我至今还记得,我也很喜欢温柔的滕夫人。

而范闲肯定比我更甚。

但在这件事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

范闲这事,明面上是遇刺,但实际上是被卷入皇室纷争去了。

毕竟今天约范闲去醉仙居的是李承泽,他的嫌疑最大,再不者,甚至可能涉及到南庆与北齐近来的国事,属实麻烦。

我向来刻意不去想这些,但今天控制不住想得多了,头也就开始疼了。

夜半灯黑,我实在睡不着,于是,我起身套上了衣物,点了蜡烛。

当我的脚心踩在地上时,我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钝痛,我愣了一下,待烛光燃起,这才想起今天在街上踩了东西,硌到脚掌了,这会踩着地就生疼生疼的。

可不等我再一步动作,我便听到外边传来了轻轻的叩窗声。

来者不是南衣也不是丫鬟,烛火明灭,将对方的影子映在窗上,我看到了伞的轮廓,还有被夜风吹扬的、微卷的长发。

这一刻,心中有了个答案,以致于冲散了我升腾起的警戒。

与此同时,我神思一动,轻轻地出了声:“撑着油纸伞,彷徨,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闻言,那个影子虚虚一晃,随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那个雨天一样,用忧思参半的声音接上了我给出的暗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听此,我走过去开了窗,迎面而来的就是屋檐下飘飘的雨丝和水汽。

而站在窗外的人,撑着滴水的油纸伞,一身黑衣,被今夜的大雨沾湿了发尾和衣袂。

他没有立即进来,平日里行事大胆的少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安静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局促与忐忑,好半天才说:“……我能进来吗?”

这一瞬我才意识到,他是怕我介意,所以不敢冒然进屋来。

其实他能走到这,就说明南衣已是知晓其意才放他进了,可他还是撑着伞站在了与我隔着一扇窗的地方。

夜里的大雨朦胧了院子里的暮色,今夜的天异常地黑,我看见屋里温暖的火光蔓延到了窗边,点在了他漆黑的眼睛里。

他说:“我实在不想呆在家里……我也不想太安静……但又不想和别人说话……我……”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范闲安静了一秒,索性放弃了大半解释,似是疲倦地垂下了眼睫,直白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朝阳……”

介于窗口与廊檐之间,雨水打在伞沿边,伞下,是少年单薄又寂寥的身影。

早些时候心情大概真的很不好受吧,直到现在我都能瞅到他的眼角有发红的痕迹。

但也不知是耐心还是懒得动了,范闲就站在那,神情上有着几分空茫,很安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他始终略带柔意的表情似是在告诉我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若是我说不,想来他也会安静地走进大雨中吧。

但是我却也没有让他进来,反倒是在他无声的眼神中望了望雨幕,随即将手肘搁在窗边,撑着脸颊朝他打趣地笑了:“那作首诗来听听呀,我可听说了,你见人家司理理可是将那首千古绝句送她了,那我怎么也得来首吧?”

倒也不是心有不满或同司理理攀比,我才没那么小气,就是我这人呀,从不亏待自己。

闺房什么的,这种关乎名节的东西就算是普通女子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而我是什么人?我可是顾朝阳,顾氏大小姐,我这人脾气就这样,当我傲倨也好,嚣张也罢,总之,就算是范闲,甚至是当下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地为难他,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范闲却因我的笑愣住了。

不多时,他面上空茫的神色被几分笑意填充,温软的弧度爬上了他的眉梢,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柔柔地看着我。

须臾间,他已将伞合了下来,脚下也终于走上前了一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伴随着这一开口就换我愣住了的诗句,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听到他的声音愈发清晰温柔,叫我一时恍了神:“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首诗作罢,大雨依旧在下。

喧哗的雨掩去了今夜的许多痕迹与声音,我眼前是他低头看来的眼睛,豆大的灯火似是跳跃在了他的眼中。

他说:“那首诗才不是送给司理理的,只是靖王世子将那首诗送去给她看罢了。”

范闲似是解释,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伞尖在滴水,光怪陆离的界线将屋内璀璨的灯火和他身后的大雨隔绝开来,我感受到了范闲身上缭绕的水汽。

期间,他似是想来碰我搭在窗台上的手,但我吓得直起了身,他倒是不恼,反而像得逞了似的,学着我撑着窗,弯着眼睛说:“我没资格将这些诗送给任何人,它们不属于我,但我现在想离你更近一点,所以哪怕你想听一千首,我也会念给你听。但有一天,我会作一首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诗送给你的,朝阳,在此之前,能先让我进去吗?”

虽听得有些困惑,但我觉得他真的好会说话。

这家伙,柔下声线来实在叫人生不起拒绝的心思,配合那张神色乖巧又安静的脸,总让我有种被他诱哄了的感觉。

我想,范闲就像竹林里那种甩着大尾巴乱蹿的白狐狸,在迷蒙的夜色里跃入我的眼帘,然后跑跑停停,时不时回过头来瞅我,用无辜又干净的目光诱骗我这样的人。

事实上我也被他诱哄得迷迷糊糊了,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他进,但此刻我又觉得无所谓了,以致于我鬼使神差的,什么时候让他进屋的都记不清了。

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同他面对面坐在案桌边了。

他的伞搁置在窗边,稍稍濡湿了地板,而范闲几分湿地坐在我眼前,像一只被雨打湿了的犬。

我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但当触及到他抬起望来的眼睛时,我便收敛了所有笑意。

归根结底,范闲现在心情不好,我应该好好宽慰他才是。

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我安静了一会,也不说这事,反倒拿起了一旁的烛台在我们之间晃了晃,我看见上边火花在空气中迤逦出朦胧的暖光,模糊了我们眼中彼此的模样。

我道:“我觉得你应该歇息一会,你今天很累了。”

滕梓荆的后事不用我说范闲肯定也办得妥妥帖帖的,但办得再好也抹灭不了对他的打击。

从白天晌午出事到现在,他的表情上始终带着一丝暗沉,像压抑着什么,若是再敲击一下可能就会尽数爆发了。

其实我很理解他。

若是换南衣出了事,我怕是会疯的。

可是范闲在这件事上的情绪比我想象中更内敛一点,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烛台,似是怕我被上边滴下的蜡泪烫到,一边说:“天亮之后鉴查院就会出审讯结果了。”

“王启年说……”范闲顿了一下,意识到我并不认识那人,便略过他,道:“鉴查院应该会查出是谁指使的他。”

……确实,程巨树是北齐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杀人,还刚好是范闲他们,再加之现在的国事,背后必定有手眼遮天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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