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槐安[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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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戏校里排是不算,可叫我和梁乐生带她排那就得算了!”吴晴见自己的好师妹毓琼六神无主,也着急起来。
梁乐生是团里的小生头牌,年纪比吴晴还稍大上一些。那戏三代家里能为她凑齐这一套班子,处处透露着对华林奖的势在必得。
“诶呀,你还愣着干嘛!”吴晴将站在原地沉思的谢毓琼朝练功房门外推,“赶紧去找你老师郁三老太太救命去啊!谁还没个靠山了?”
谢毓琼如梦初醒,朝特地来通风报信的吴晴道了谢,马不停蹄地往恩师家里赶。
路过楼下京剧泰斗雕塑的时候,也没忘记狠狠瞪他一眼。
说起这郁三老太太,那可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讲清她跌宕起伏的人生。
老太太名叫郁春华,在家里行三,人称“春江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她父亲是沪上有名的教育家,母亲则据说是哪位银行家的小姐,是实打实的大户人家。
郁三小姐小时候常随母亲看戏,小小年纪便显露出难得的天赋。无论京昆越沪淮,只要是上海流行过一阵子的郁三小姐都能唱上一两段,她又尤其爱学“四大名旦”之首的周小竹,学得惟妙惟肖。因她嗓音圆润,做功大方,无一不带着周小竹的神韵,沪上票房一度称她为“小周小竹”。
以郁春华的出身,若无大的变故,兴许也就止步于沪上知名票友的身份。谁承想一朝时局变动,曾经的大户小姐陡然成了孤女,又遇上周小竹心善收了她做入室弟子,说是学戏却吃住一概同他的子女一道,这才有了后来的京昆大家郁春华。
正值她艺术生涯巅峰时,全国上下刮起了一阵戏曲剧团改制的浪潮,北京、申城等地都设立起国家艺术院,编入当地各剧种最顶尖的一批演员,成为文化|部直属的国家级院团。
郁春华天性热爱自由,不愿被人管束,几次三番拒绝了申城国家艺术院的邀请,甚至故意挑班和国艺院的演出打擂台,活生生将国艺院的领导得罪了个遍。
直到被逼得无戏可演,她才勉强向申国艺低头,还是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和申国艺附属戏校的新校长冯文夔结婚。
而这冯文夔呢,就是今天让谢毓琼拎了两个亭林雪瓜,倒了三班公交车,一路赶来浦东找恩师郁三帮忙的罪魁祸首。
毓琼只揿了一下门铃,郁春华立刻打开了门。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思维敏捷,身体也不拖后腿,逢年过节还能来给上海观众唱上一出。
“毓琼来了?进来坐吧。”
郁春华是一个极其自我的人,哪怕面对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也不会十分热情,只是淡淡地招呼。
毓琼早就习惯了恩师的性格,乐呵呵地把给郁老太太带的水果放去她家归置蔬果的储藏间,又接下了保姆手里的活,亲自给老师和自己泡上茶。
她最喜欢上门看望恩师,因为老太太收礼从不像旁人那样要推三阻四一番。郁春华收便是收,不收便是不收,从来没有推阻一番然后勉为其难收下的。
“听说团里准备送你去参评华林奖,他们说你这段时间都忙着排练专场,我就没催你来学戏。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可不就是华林奖惹出来的祸事?
华林奖作为戏曲界青年演员能获得的最高奖项,让谢毓琼把参评机会拱手让给一个处处都比不上自己的戏校学生,那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不然她也不会求到自己恩师跟前来。
于是谢毓琼细细给郁春华讲来冯家动用关系,想让冯文夔还在念戏校的那个小孙女顶掉自己代表申国艺京剧团参评华林奖的事。
“这帮唱戏的人忒坏!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和这群唱戏的人打交道。”郁春华听完勃然大怒,猛拍一下桌子,毫不顾忌自己和谢毓琼也是吃这口饭的。
“老师别气,不值当的。学生只是来找您出出主意,要是把老师气着了倒是我的不是。”
谢毓琼连忙站起来给郁三老太太顺气。
“早知道那帮小的如今要仗势欺人,当年我就该把他们捏在手里。”
郁老太太说的是她的继子女,冯文夔和他前头太太生的几个孩子。
郁春华和冯文夔结婚以后不论大的小的一律不过问,大的扔到学校寄宿,小的保姆带着,他俩直接搬去了郁春华的一栋小洋楼,给孩子们留了个空空荡荡的家。
郁春华也没少因为这件事被人诟病。
“冯校长自己不会教孩子,才养出这样吃相难看的人。”
在谢毓琼眼里郁三老太太没有一件做错的事儿,要是有问题,一定出在冯文夔身上。
“是这个道理。”郁春华满意地拍了拍谢毓琼的手,“不说这些晦气的,你们京剧团现在团长是谁?我马上打电话。冯家这件事不给我拦住,让你们团往后有事都不要求到我家门前来。”
郁三老太太人称京剧届的“活辞典”,碰到复排老戏、访港慰台演出选剧目、戏校招生,少了她还真不行,算得上是申国艺的一块宝。
“老团长退休以后团里的事都是魏槐檀在管,上个月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谢毓琼答道。
听见魏槐檀的名字,郁春华的目光从茶杯上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毓琼一眼。
“湘西的那小子?你在戏校那会儿就和他唱戏了吧,算起来也有小十年了。冯家那群小的也够没远见的,早早把你得罪了。往后小姑娘进团了死死被你压一头,能有好日子过么?”
“我倒也未必能压人一头。人家华林奖都敢买,抢个搭档又算什么事儿呢?大不了往后我和张佩唱,未必就出不了头。”
张佩虽然如今没法和魏槐檀争这个“上海第一”的名头,但真论起唱腔来并不差魏槐檀什么,外加他一抬腿飞十几个旋子不在话下,正好和同样有功底的毓琼相配。
“少说丧气话。湘西那姓魏的小子我本来就认识,他从北京调过来就是因为京国艺同辈里找不到合适的女演员搭档,原本上海准备让他搭高你一辈的汤师姐,没想到人一眼相中了还没毕业的你。他能看得上冯家那块木头?他为了自己,也得帮你把冯家的姑娘踩得死死的。”
“老师净捡好听的说与学生听,这是在哄我呢。”谢毓琼被郁三老太太夸得脸红,抱着老师的胳膊直撒娇。
“我的好孩子,我不哄着岂不是要被别人哄走了?总之你安心准备你的专场,冯家这件事交给我。”
老太太一向不是话多的人,说完便端起茶准备送客。只是目送毓琼走到门口时,忽然又补了一句,“下礼拜来找我学戏,我给你说说《墙头马上》。多学些,本事学到手里,别人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去。”
“喔,好。”毓琼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
她眼睛有些发酸,微微低头,藏住自己的随时可能冒出来的眼泪。
那些爱指点江山的票友曲家总说,“春江郁三”是上天送给京昆艺术的一份大礼,至少给京剧艺术续了半个世纪的命。
但在毓琼看来,以恩师在方方面面的一身才华,和她那我行我素的耀眼个性,单单在这世上走一遭,便是对人间的馈赠了。
毓琼将事儿托给了郁三老太太,自己便不再去想,第二天还是和往常一样,稍带早一点儿去了单位。
上周便说好了,这周一响排《扈家庄》,鼓师和排练厅一整天都给了毓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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