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分行》
被收走再被送回到被沿的袖炉又有了热气,周荃珝露在锦被外的手触上袖炉时,对章纠白道了句谢。
“方才还怪我放肆,眼下却向我道谢,周按察变脸变得真是快。”章纠白斜着身半靠在床沿边,语气有些带刺。
周荃珝识趣地没接话,眼神往床头小几上瞥。
小几上的包袱不可谓不显眼,章纠白一探手,将包袱拿到手里。
包袱一打开,露出三个油纸包和一小坛酒。
“这是漳都的名酒,名叫梦三天,说是酒量再好的人喝了一坛也会醉上三天,虽然我不信,但还是去买了一坛。”
酒坛只有半个巴掌大,拿九节鞭的镖头撬开了坛盖之后,章纠白将坛口往周荃珝鼻下凑了凑:“喏,给你闻闻。”
只是给周荃珝闻闻而已,但周荃珝却连酒味也不怎么受得住,只闻了一下就微微皱着眉往被子里缩,这反应看得章纠白弯起了唇角。
“不气了?”
周荃珝将被子往下压了压,露出脸来。
“气什么?我什么时候生气了?”章纠白睨来一眼,“若我真生气了,你难道还能将这酒喝光了算作给我赔礼道歉不成?”
周荃珝喝不得什么酒,也不喜喝酒,让他喝酒赔礼道歉可谓是种刁难。
说出这样的话本就是玩笑,乍然见到周荃珝伸手出被想要去够自己手中的酒坛时,章纠白一愣,随即飞快地一收手,将酒坛藏到了背后。
“玩笑听不出来啊,谁真让你喝酒了。”章纠白皱起眉。
“小师姐或许是在跟我开玩笑,”周荃珝没将手收回去,“可若能让小师姐消气,我喝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说得这样好听,其实你就是笃定我不会真让你喝这酒。”
“不是笃定你不会真让我喝这酒,而是我知道小师姐心胸坦荡宽宏大量,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听。
“行了,手收回去。”
章纠白将酒坛子捧到怀里耷拉起了眉眼,表情很是有些无奈:“你就知道拿好话来哄我。”
“要么怎么说这酒有名呢,摊子都摆到县城外了,买的人多得很,得排长龙。你还别说,酒贵有贵的道理,闻着还真是挺香。”
章纠白晃了晃酒坛,凑近闻了一口酒香,却没有立即饮酒,而是放下了手中酒坛,将包袱里的三个油纸包拿过来,边拿还边往四周望了望。
“小师姐看什么?”
“我给你的糖匣子呢?”
糖匣子是个装零嘴儿的红木匣子,比巴掌大些,里头放有两个带盖的小白瓷罐,一个罐子里头都是些果脯蜜饯,一个装着些松子糖、姜糖之类的糖粒。
去竞良之前,她将那匣子放在了周荃珝的卧房里托寇姜看管着,让寇姜在周荃珝喝完药之后将匣子递到周荃珝面前的。
“先前被寇姜放进了马车里,不知有没有拿下来。”周荃珝有点印象。
“哦。”
既然糖匣子不在屋里,那便不急,章纠白放下油纸包,坐回炭盆边。
“这一次,我又没有为你寻来红梢。”她仰头喝了一口酒,声音有些低闷,“你虽不怪我,但我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我明明答应过周夫人要护好你,可我好像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起初那两年,我真以为我能为你找来红梢,可这么久过去了始终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就好像世间没有这药一样。”
“大师姐明明说过,姜婆婆留下来的医书里的确记载着红梢这味药的名字以及效用。红梢明明存在,怎么我就打听不到有关的任何消息呢。”
章纠白的语气里掺杂了几分气恼,因为这几分气恼,她又闷头灌下了好几口酒。
咽下酒水,烤着炭火,身上渐渐有了暖气,紧绷的心才一点点松下来。
章纠白陆陆续续说了一堆,发现只有自己在说,不由得抱着酒坛看向周荃珝:“怎么不说话?你也说说吧。这屋子这么大,就我一人说话,空得慌,我都怕说话大点声能听到回声。”
周荃珝垂眸想了想,问道:“此次前去竞良,小师姐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竞良啊……那里说有意思却也没意思,说没意思又勉强能算是有点意思,你想听点什么?”
“讲讲人吧。”
“行。”
酒水还有一半,章纠白分小口慢慢喝,同时也将在竞良的所见里挑出一些人一些事慢慢讲。
讲欺负戏班接赏小童的王三公子,讲可爱的接赏小童,讲冯栌的变化,讲竞良镖局里的两位镖头的家中事,讲许镖头的那个外室的确是长得不错,讲蒋让继室与蒋让长女的矛盾,也讲镖局的火。
讲两位镖头的死,也讲在破庙里相依为命的小叫花。
讲着讲着,一小坛子酒喝完了,人却半点醉意也没有。
将空下来的酒坛子倒转过来拍了拍,没有酒液滴下来,酒水的确一滴不剩了,章纠白瞪圆了眼,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不是说喝了一坛梦三天就会醉梦三天?
“你说我若现在回漳都去砸了那酒摊……”
抱怨的话才开口就止住了,视线所向,先前还侧卧着认真听她说话的人已闭上了眼。
也不知周荃珝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此时此刻气息平稳绵长,被角被人轻微扯动了一下也无知无觉,显然是已经睡得深了。
章纠白盯着露在被子外的脸看了会儿,抬手落下帐幔,拿起火钳将炭盆里的炭拨了一下,将炭盆移回了床尾。
“走了。”
搂上自己的斗篷还有喝空的酒壶悄无声息地走至西侧窗边,她伸手推开窗,轻轻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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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府,本是莳萝亲自负责周荃珝的日常起居,但随着近年身体状态大不如前,莳萝也开始将晓暮院里的一些事情分出来让底下人去做。
香附跟着莳萝最久,接人纳物都十分得体,品行也很让人放心,常会被莳萝带进晓暮院里候着。
这日一早,莳萝也是照常带着香附进屋服侍周荃珝洗漱,等周荃珝洗漱过后,莳萝将湿巾递给了侯在一边的香附。
擦干了手,莳萝开始给周荃珝束发戴冠。
病好了些,周荃珝有了些精神,气色也有了好转。莳萝松下一口气,转身从架子上拿过大氅披到周荃珝身上。
“寇姜呢?”氅衣披落到肩上时,周荃珝问了句。
平日里,寇姜总是会守在晓暮院里的,但今日却没见他的影子。
“公子要寻寇姜?”莳萝边为周荃珝整理衣领边回话,“寇姜这时候估计还在前院扫雪呢,不止他,钱葙莫栾这些有些空闲的都被纠白那丫头喊着拉着去各院扫雪去了。”
侯在一边的香附忍不住笑:“如今章姑娘回来了,寇姜也不用每日总担心一些有的没的了。眼下便是章姑娘让他一人扫完府里的雪,他都乐意着呢。”
可不是么,因为见到章纠白安然无恙地回来,寇姜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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