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晚上八点多,肖芥子拎着半桶土,气喘吁吁回到车旁。
姜红烛等得心焦,扒住车窗看好几回了,终于见她回来,一肚子气开骂:“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肖芥子懒得再开后车厢,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桶和铁锨往座边重重一放:“你去挖!还一米深,你怎么不早说是冻土?”
姜红烛这才想起来,大兴安岭大部分区域是冻土区,解放前,冬天死了人都不好下葬,因为地冻得太瓷实了,铁锨铲不动土,会先在地面烘一把火,把地烧软些再开铲。
她语气放缓和了些:“现在已经冻上了?”
差不多吧,肖芥子嗯了一声,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了个浅坑,铲了些土皮回来。至于“一米深”什么的,就当没这回事吧。
她发动车子,经过那辆别克车时,努力目不斜视。
“红姑,你老嚷嚷‘死里头’,今晚上,说不定叫你说中了。我在里头,撞见一个要自杀的。”
姜红烛对要死要活这种事,提不起任何兴趣:“我就说那辆车,怎么一直停在那……活腻了的人到处有,跑深山老林来自杀,看来是真想死。被你撞见,你就没劝两句?”
“怎么劝嘛,良言难劝向死的鬼,人不自救天难佑。不过这人挺有礼貌的,还要送我钻石呢。”
姜红烛意外:“钻石?”
“对啊,他扔在附近的,还都是大钻。不过不值钱,其中有一颗粉的,闹了半天是骨灰钻,噫,这我才不要呢,多晦气啊。”
姜红烛想了想:“那颗粉的,是不是耳钉?”
肖芥子一愣:“是啊,红姑,你认识他?”
“不认识,听人说过。这应该是野马那头的李二钻,身上带两颗大钻,很好认,那颗粉的,据说是拿他老婆的骨灰做的。”
居然是“人石会”的,不过也不奇怪,“人石会”散场了,有坐高铁、飞机走的,也就自然有自己开车、慢慢回的。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姜红烛不耐烦也不关心:“这谁能知道。”
***
在林子里耽误得太久,赶到县城就太晚了,肖芥子调整行程,就近去了小镇。
这儿的小镇萧条得可以,而且北方歇得早,这个点,店铺
关门、家宅拉灯,车进街道,跟在林区时没两样,反正两边都是黑咕隆咚的。
肖芥子在镇上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家三层小楼的家庭旅馆。
旅馆没客人,一楼到三楼任住,肖芥子选了三楼,因为三楼通天台,没事可以上去看看风景,虽然很大概率上,这儿有风没景。
上楼的时候,她给陈琮发了条信息。
——你知道李二钻这个人吗?帮我打听一下。
陈琮秒回。
——知道!他有两颗大钻!尤其那枚钻戒,得上百万!粉钻不值钱,骨灰培育的。
末尾还配了个代表沮丧的表情符号,仿佛粉钻不值钱这事,对他打击不小。
钱钱钱,就知道钱!问你事呢,谁让你估价了?
肖芥子拎包挎桶地爬楼,本就心烦,一个没好气,顺手回了个“滚”。
回完“滚”字,陈琮就没动静了,像是真的化作球形生物,滚去了她信号触达不了的地方。
这也配叫“内线”?
肖芥子耐着性子等了好久,洗漱的时候没忍住,追了一条过去。
——人呢?
还是没回应,怕是滚得太欢脱,滚阴沟里去了。
***
肖芥子悻悻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姜红烛正在“联石”。
联石,说白了就是请保镖。
一般新产的石胎都太弱,怕引来掠食者觊觎,就会请老资历的养石者过来守门——打个比方,土匪来犯,你虽然弱小,但你邻居是个高手,且愿意罩着你,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会安全感爆棚。
肖芥子并不觉得镇上这种偏僻地头,会有潜在的掠食者,但万一呢,现放着姜红烛这样的大佬,干嘛不用呢。
她凑过来,看姜红烛操作。
联石,得让彼此石头的物理距离拉近,这种近,不是紧挨着摆在一起就够了的:你觉得近,人家石头不觉得。
姜红烛将刚从水龙头那接的水倒进桶中,伸手慢慢搅和湿泥,见肖芥子认真看,就多说了几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道理,你要让石头待在同一方‘水土’里。我让你挖一米深的土,是因为越深处的土越接地气,石头本来就是地里出来的,它好这个。可惜了,这一路没看到河,取河
流水效果还更好。自来水……也凑合吧。”
说着伸手进衣领拽着挂线把自己的那块油胆水晶捞了出来放进泥中。
这块油胆水晶肖芥子见过几次水晶没穿孔是结线兜包的那种挂法。
听说这块水晶起初是块“人参晶”差不多巴掌大小有胳膊有腿脚下还带须活脱脱一株珍奇小人参。
后来就毁了那时候姜红烛犯流氓罪公安上门抓人她不能接受还试图从二楼跳下来逃跑结果腿摔伤了人参晶也摔裂了。
现在看来人参晶的裂法简直像石头对她的往后余生作出了可怕谶言:从中裂断腿部没了脸上也掉了一片留下了水晶独有的贝壳状断口。
但姜红烛觉得这是好事是人参晶为了留在她身边、进行的悲壮自残:这么珍奇的晶石倘若保持完整等她坐牢出来早不知道被人转手几道、卖去了哪里。就是因为它残了、破了无人馋涎才得以与她再续前缘。
这说法让肖芥子对这块人参晶多少生出点敬意来。
姜红烛示意肖芥子:“你的也放进来。”
肖芥子取下自己的那块和田玉解了挂绳也放进泥桶中这样一来“联石”达成以后每晚都能在姜红烛的庇护下过了。
为了避免潜在的掠食者她给自己请了位最大的掠食者。
她看着桶里的湿泥、以及没入泥里的和田玉:“红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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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驱狼请来老虎护院安全与否还真不敢打包票。
姜红烛冷笑一声头也不抬:“你现在还那么丁点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就好肖芥子正想松口气姜红烛缓缓抬头。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有些怪其实不止今天这几天肖芥子总能在无意间撞见姜红烛的这种眼神:她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却又顾虑重重情绪太多太杂眼神就不太显——这就好比白光看似最无趣乏味却是七种色光复合成的。
她说:“但以后我就不敢说了毕竟我这个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做。”
肖芥子抿着嘴唇喉头轻轻滚了一下她想笑笑说两句无关紧要的把这话题掀过去但脸上有点僵笑
不出来。
她直觉,姜红烛说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万幸,就在这个时候,陈琮给她打电话了。
欢快的手机铃声成功地强行把进度翻页,肖芥子一下子跳起来,笑盈盈的,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红姑,你要是困就先睡,我接电话去。”
***
肖芥子抱起外套,一口气跑上天台。
天台上如她所料,有风没景,四野漆黑。
跑得有点急,心砰砰跳,后背上本来都出汗了,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打了个哆嗦,裹上外套,手机揿了接听,凑到耳边,凶巴巴的:“你跑哪去了?”
边说边转过身,面朝三楼通往天台的小门:她自己偷听姜红烛成了习惯,下意识多了警惕,时不时防人偷听她的电话。
陈琮“咦”了一声:“你不是让我滚吗?我这人可知趣了,别人让我滚,我下一秒就滚没了,一滚一小时起,你要是多给我说几个滚字,等我再滚回来,至少要明天了。”
还挺有脾气的,肖芥子咬牙,在心里默念“滚滚滚”。
没敢念出声,他打这电话,显然是打听到点什么了,万一又滚走了,要到明天才能滚回来。
她哼了一声:“打听到什么了?”
***
陈琮的店叫“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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