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鱼》
江从鱼心里其实有点紧张。
现在他们算是恋人相见,还是君臣相会?君臣相会应该说什么?
江从鱼脑海里浮现许多古今君臣喜相逢的记载,大多都是一见面就有能聊一整晚的话,两人对天下大势畅谈过后从此认定彼此是自己要找的明君或贤臣。
怎么轮到他这里却是脑子和舌头都开始打结,完全没有跟楼远钧一起指点江山的气魄。比起那些能青史留名的君臣,他们这样是不是不够心怀天下?
江从鱼正暗自郁闷着,就听楼远钧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江从鱼抬眼看去,对上楼远钧关切的眼睛。
即便换了身份、换了衣着,在他面前的依然是那个他熟悉的人。
江从鱼道:“对,是有点生气。”
任谁发现自己的恋人撒了那么久的谎,都不可能一点都不气。只是仔细一想,楼远钧除了没把身份告诉他,也没骗他别的。
江从鱼闷哼。
“我在想以后我该喊你师兄、喊你兄长,还是该喊你陛下?”
楼远钧紧握住江从鱼的手,说道:“我能当一国之君是我侥幸生在皇室且活了下来,能当你师兄是因为有你父亲当年悉心教我、护我的情分在——只有给你当兄长这件事,是我自己向你求来的。”
“你若还愿意认我,我会很高兴。”
江从鱼觉得楼远钧真是过分,每次惹他生气都认错认得这么快,叫他连多气一会都做不到。他又哼了一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能说!”
楼远钧很想亲江从鱼一口,可惜这么多眼睛在看着,他再怎么想也只能牵牵江从鱼的手。
这样的相处对于君臣而言并不出格,可要是再过分一些就难免会传出些不好听的传闻。
现在江从鱼还小,还不适合去面对那些风风雨雨,等到将来江从鱼成长起来了他们再光明正大地宣告这件事也不迟。
将来……
楼远钧第一次对还未到来的未来生出了期待。
对他而言,世间仿佛一片昏晦,不管往前走还是往回看俱是黯然无色,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鲜活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为自己喜、为自己忧,他避过千难万险活下来仿佛只为了延续许多人的期望——期望他能
成为他们理想中的明君、期望他能革除过去几十年的弊病让天下百姓重归安宁。
直到江从鱼来到他身边,一切都突然亮堂起来了。
他开始期待江从鱼会与他分享什么趣事,开始期待江从鱼会与他分享什么美味。每每看到觉得江从鱼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也总想着收起来等休沐时带给江从鱼哄他开心。
再寻常的一天都越发有滋有味。
他还是不会辜负许多维护过他的人的期望,尽自己所能当一位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的明君。
只不过他希望青史之上他的名字与江从鱼的名字能始终写在一起,但凡有人提起他便会提到江从鱼,而非只有他自己孤家寡人地列于帝王纪中。
楼远钧轻笑道:“都是跟你学的。
怎么喜欢一个人,怎么说话讨人欢心,怎么与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怎么爱上在他眼中曾那般丑陋不堪的俗世人间,都是跟江从鱼学的。
江从鱼疑心楼远钧是在嘲笑自己话多,正要瞪楼远钧一眼,就对上了楼远钧那缱绻而幽深的目光。他莫名有种再这样对望下去,自己要被那暗藏在楼远钧眼底的汹涌情潮给吞没。
他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察觉他想要退开的楼远钧抓得更紧。
手背都微微泛红。
好在这时候行宫已经到了。
行宫离猎场不算太远,江从鱼抬头看见偌大的宫门和高高的院墙,不知怎地想到此前偶然瞥见皇城时感受到的压迫感。他是自由自在惯了的人,日后难道要时常出入那个地方吗?
江从鱼又抿了抿唇。
这时楼远钧牵着他下车。
众朝臣走了一路,此时已有些疲倦。礼官指引着百官按照等次列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入殿宴饮,三品以下的官员便只能在廊庑之下坐着了。
江从鱼的位置被安排在楼远钧旁边,耿尚书见了这种离谱的座次很想说点什么,又想到江从鱼那张跟不认识的人都能聊上几句的嘴。
算了,陛下过得那般清心寡欲,有个鲜活人在他身边待着也挺好。
他们都挺担心哪天楼远钧突然想出家去。
因为楼远钧既不爱纵情声色,也不爱奢靡享乐,他们还没出口劝谏,楼远钧已经放走了不少宫女,
下令各地禁止私阉和非日常所需的进贡。总而言之他们想要的明君品质楼远钧全都有。
只是有点不像活着的人了。
当年先皇闹出的那些破事身在局中的人根本没几个能幸免更何况楼远钧还占着东宫的位置。
不就是偏爱一下江清泓留下的唯一血脉吗?随他去吧!
本来过去秋猎就有不少破格恩遇的事当年江清泓得了秋猎第一先皇还曾破格给他赐绯袍和鱼袋呢。
像后头那样闹到皇帝和所有朝臣反目成仇才是少数。
在众人默契的缄默之下江从鱼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到了楼远钧身边。他瞧见对面的朝臣神色各异忍不住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楼远钧。
……这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楼远钧笑了笑亲自给他斟了杯酒:“据说这酒香而不烈你尝尝。”
江从鱼:。
众朝臣:。
楼远钧不是个性格酷烈的帝王文武百官在他面前倒也放得开很快便轮流向楼远钧祝酒。
有人还起身向楼远钧献舞引得越来越多人加入其中。
江从鱼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宫宴本以为气氛会挺沉闷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他认真地学习起前辈们精彩的劝酒话术以及高超的歌舞水平来。
楼远钧见他看人跳舞看得目不转睛不由凑过去问:“有这么好看吗?”
江从鱼冷不丁被楼远钧这么一问只觉耳朵都热起来了。他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呢有许多要学的新鲜东西!”
楼远钧道:“你只顾着看他们
江从鱼真想堵住他的嘴巴。
明知道他耳朵容易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眼见殿中的乐曲换了一首他也跑过去加入献舞之列与那几群快要跳到御前来的文臣武将一起踏舞起来。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合群!
他才不是想躲开楼远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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